虞襄右脚点上树干,借力提速,在明亮冰冷的银色月光下飞速奔袭。
他必须尽快追上焦文思。看方才那魔族胸有成竹的态度,恐怕当真有什么后手,焦文思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
不管前方是什么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他总是要陪着他的文思哥哥一起走的。
形状凌厉的凤眸狠狠闭上,再睁开时,瞳孔就成了通透的金红色,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在周身弥漫开来。
浑身气息骤然变化。虞襄再度提速!
很快,他远远瞧见了焦文思的背影。
焦文思原本正隐隐不安、总觉得这次突围顺利到可怕、魔族的外围防线脆弱得筛子似的,不大寻常,突然便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嗯?
他回头看去,果然是虞襄。
左右瞧瞧,空旷的林中空地上并没有敌人的身影,焦文思干脆在原地顿住,等待虞襄追上来。
高大健壮的黑衣男人轻巧落地,急匆匆地抓住焦文思的手腕,语气焦急:
“文思哥哥!快和我回去!”
“……什么?”
焦文思没听明白,下意识地反问。
“来不及多说了!快走!”
“不行!这事关拒北城最后的存亡,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焦文思坚持。
他不能也不敢失败,城中剩下的那些百姓,包括活泼机灵的周小毛、爱吃酒又不靠谱的老林,性格直硬的六出姐,甚至还有那个酒馆老板,都指着这次的突围救命啊!
拒北城的防线已经千疮百孔,下一夜的子时围攻,很可能就会彻底溃败。
到时候城中的百姓和修士,都会死在魔族的铁蹄之下!
他生来就是北静安堡唯一的少堡主,享受了最顶级的修真资源,也该承担起对应的责任来。
虞襄安静地凝视着他,心中明白他的坚决,金红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浓烈的哀伤与痛苦,使得那双眼眸如同流动的蜜色树脂,或是燃烧的岩浆。
“不如让我来说吧。”
很突然地,另一道轻慢高傲的嗓音在林子里响起。
闻声,两人立刻警戒,瞬间就背靠背站好,摆出迎敌的姿势,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谨慎地打量周围环境。
“嘘,放轻松些。”
那人轻而低的嗓音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声调与寻常人类有种细微的差别,平日里很难察觉,但在这样剑拔弩张、紧绷寂静的环境下,却被无限放大。
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地精妖物,生活在阴暗巢穴里的毒蛇,身上布满艳丽多变的花纹,嘶嘶地吐着猩红的信子,又或者是某种毛茸茸的节肢动物,细长的指节轻轻搭上蛛网中不断挣扎的绝望猎物,慢条斯理地注入致命的毒汁。
似乎在与谁炫耀,他又突然莫名其妙地说:“看,我就说,这两个美人还是咱们的囊中之物嘛。”
太阿给焦文思和虞襄神识传音,语气激动:“是那个东英!是那条毒蛇!他是这次的总领将!”
在桃花村之灾后,太阿曾奉虞襄的命令潜入魔族调查,当时便仔细打探过对方的信息,暗暗把这位魔君的宠信记在心中,现下一听便把魔认了出来。
东英?
焦文思与虞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安与担忧。
这可是这次拒北城之役的最高领将,据说是实力仅次于化神期修士徐浩然的高等魔族,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或者说,东英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徐浩然明明该把东英拖在东面战场上。
……除非徐浩然那儿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似乎是要验证两人的猜测,一道修长清瘦的人影从稀疏的林木中走出来,彻底暴露在皎洁清冷的银色月光下。
光看外表,他瞧着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书生,又或是什么清贵门第的落魄公子,身上披着一件成色极佳的雪白狐裘,五官俊秀,皮肤苍白,削薄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总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啦,好啦,”那文弱书生笑眯眯地说,纯黑色的眼睛颇有兴致地打量起虞襄金红色的瞳孔,“不要试图抵抗了,为了抓住你俩,我可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呢。”
话音落下,三人所在空地四周那高大的北境树木上,突然传来一阵“刷刷刷”的细碎动静,如同凌冽的夜风刮过茂密的叶木、叶片互相摩擦而产生的声响。
中埋伏了。
焦文思与虞襄瞬间抬头望去。
嘶。
……全是魔族。
打眼看去,百来只长相高度类人的高等魔族蹲坐在针叶林木粗壮茂盛的树杈上,非人的奇异瞳孔在积压着厚厚雪层的碧绿枝丫间若隐若现,如同安静等待扑食猎物的顶级掠食者。
哪怕是冷静自信如虞襄,此情此景之下,也被惊得忍不住轻轻地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是“周全的准备”。这样大的阵仗,用在他二人身上,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东英又是从哪儿弄来如此之多的高等魔族?
哪怕是攻打拒北城这样的大手笔,魔族真正派出的高手也并不多,现在这样的数量,东英大概是抽调了整个战场上的高等将领了。
他就如此自信?不怕修士趁机反攻?
焦文思死死盯着眼前那个苍白俊秀的男人,山雪横在身前,凝结出一点锋利的冰蓝色霜花,随时准备应对对方的进攻。
很显然,敌方完全预料到了他们的计划。如今自己和虞襄已经被人家瓮中捉鳖,恐怕是逃不掉了。
一场苦战难以避免,自己只得尽力保护好阿襄了。
东英却没有急着动手。他拢了拢雪白的狐裘,苍白细瘦的手指陷在里面,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虞襄,尤其是那双金红色的独特眼睛,嘴里啧啧有声:
“你就是那个在西面战场弑魔的杀神?果然有我们的血统,看着还是个纯正的高级种,为什么混到了这群柔弱无能的人类里去?很辛苦吧,和这群蝼蚁作伴?”
树上的魔族安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动手,几乎要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虞襄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注意到两人脸上紧张的、视死如归一般的壮烈神色,东英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用手捂住腹部:“放心罢吧,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嗯?焦文思被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整得不大明白了。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真的呀。你们俩可是我准备献给魔君的礼物,万一被那些不长眼的弄上什么难看的伤痕,我都是要心疼的。”东英站起身来,理理狐裘,好心补充。
“你想得倒美。”虞襄冷嘲一句。
说话间,他周身的黑色气息愈发浓烈,丝丝缕缕地悬浮在几人之间。
东英皱了皱眉,挺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离那蠢蠢欲动的魔气远了些。树上的高等魔族大多也焦躁不安起来,尖利的爪牙暴躁地刨着树干。
“我劝你别这样。”东英冷笑。
“你现在还是人族修士的身体,这样动用魔气,挺痛苦的吧?而且幼年种想要彻底转化为魔族,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早就够我把你和你的小情.人献给魔王了。”
说完这些,他扬起脑袋,冷冷地看向树上争相嘶吼的魔族,视线所至之处,原本焦躁恐慌的魔族纷纷安静下来。
焦文思担忧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虞襄,对方凝肃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东英所说的全部属实。
“所以呀,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们俩。尤其是你们漂亮的脸蛋,这可是世上最珍贵的财富。说实话,侍奉魔君可比与那些虚与委蛇的软骨头人族打交道快活轻松地多……
啊,对了,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
东英突然充满恶意地笑起来,那双蛇一样狭长的瞳孔里闪烁着无机质的光芒,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幸灾乐祸。
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攫取了焦文思。
他下意识地认为,东英马上要说出的,将会是一个他非常、非常不愿意知道的坏消息。
一个会让他彻底崩溃的坏消息。
于是他下意识地开合嘴唇,试图打断对方,阻止东英说出剩下的几句话。
可是嗓子眼儿都绷得紧紧的,只能冲出两三阵凌乱的气流,吐露出几个不成调的、微弱到听不大清楚的扭曲音节。
他无力地将身体一部分重量靠到虞襄的背部,感受到对方灼热的温度和坚硬的肌肉,才有几分仍在人间的安慰。
东英恶意满满地盯着两人,特地放慢了语速,似乎想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你们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整座拒北城,注定了是我们魔族的囊中之物。啊,你猜到为什么了,对不对?”
东英探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苍白的脸颊上晕出一种类似于兴奋激动的潮湿绯红,一眨不眨地盯着焦文思与虞襄,一字一顿把话补充完整:
“这整座拒北城的人,原本就是你们人族跪着送上来、向魔族求和的礼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