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相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史书上的那些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实话实说：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防线上，还有谁会去管一个人工智能的死活呢？”

或许有人会吧，但是就那么几个人，资源也不够，势单力薄难成气候。

所以最后AI化工程还是被停了，Gardenia也被封存，直到二十多年后才有人把她从数据库里扒了出来。

成就了现在的0916。

“江老师！”林津涯人都傻了。

也没人告诉他总参部的江无相和非自然侧有关系啊！

林津涯只知道0916曾经是21世纪末至22世纪高塔最好的AI，后来数据被封存于高塔，再之后被机械生命研究室的林辰博士重新启用。

——高塔即国际太空科技研究院，因为曾经是全球最高的建筑，所以一直被称之为“高塔”。

至于Gardenia，在科学界的传言中，那是一个绝世的传奇。

21世纪前期的技术条件下造出的最好的机械生命，据说她的底层算法无限接近于人类的大脑运作方式，有人说，她就是一个生命。

可惜传闻风风火火，但没有人真的见过她。

不过高塔高层倒是流传着一个说法，据说0916就是由Gardenia迭代而来的，林津涯见了易言卿的态度后向他求证过，传言是真的。

但是Gardenia是怎么变成0916的，林津涯倒是不知道。

江无相知道，但是她话说的好像有点过了分。

林津涯见危茉整个人哆嗦起来，如此想道。

危茉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但好在被王工和周亦存一左一右地扶住了。

她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放弃她……”

楚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淡淡地问：“那是她的妹妹？”

尘连青沉默了片刻，说：“是。”

他最终还是悄悄划出了一片时空流速与外界不同的小幻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这些事讲故事似的都告诉了楚辞。

危家这对双胞胎姐妹，其实一直是危栀更聪明一点，也更优秀一点，她才是AI化工程最初的引路人。

她几乎做什么都比姐姐快一步，三十多岁就当上了教授。

如果没有意外，现在AI化工程的总负责人应该是危栀，可惜命运没有垂怜她。

在AI化工程准备阶段收尾的时候，危栀被查出患有绝症。

危家姐妹对于AI化工程第一阶段的实施以及新的总负责谁来当这些事前前后后争执了有三个多月，不知道危栀是怎么说服危茉的，总之Gardenia诞生了。

而危茉也因此成为了AI化工程的总负责人。

即使她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副教授。

这些事外界知道的人其实很少，大多数人知道的是危栀因病离世，危茉接管了她生前最放在心上的项目，然后一直泡在实验室里，疯一样地推进着关于Gardenia的实验进度。

Gardenia拥有人类的思维方式，因为她曾经就是一个人类。

所以不管危茉是出于私心也好，还是为了技术发展也罢，总之她是决计不会放弃Gardenia的。

楚辞沉默了片刻，往外走了两步，离开了幻境的范围。

他穿过人群，走到了周亦存拿出来的那台电脑前，低着头，轻轻抚上了显示屏：

“你怎么想呢？栀子花？”

Gardenia的声音依旧淡淡的：“Gardenia认为，一切以和平安稳为重。”

楚辞听完就笑了，抬头去看江无相，语速又缓又平和：“江女士，话不要说得那么尖锐，为什么一定就是被放弃了呢？”

“Gardenia认为，停止研究的提议应该是Gardenia提出的。”

Gardenia的声音紧随着响起，危茉已经缓了过来，见状过去关掉了电脑，没让Gardenia继续刺激她脆弱的神经，直接伸手把那个承载着她的研究成果、她的妹妹的手提电脑抱在怀里。

她摇了摇头，对着林津涯和江无相低声说：“Gardenia的事情我们回去自己处理，现在说说你们的事情？”

“外星文明入侵，各种资源紧缺，其他没什么。”江无相露出了一个很标准的外交式微笑：

“本来倒是有些士气上的问题……但是今天已经基本解决了。”

楚辞：“那白昼防线呢？”

“防线有别人在扛，我不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江无相说：“防线的具体问题我这里无可奉告。”

把话说完，她就像是完成了任务，匆匆离开了。

她离开后，屋里的气氛稍微好了一些，楚辞默默地往后退到尘连青身边，漫不经心地看王工和林津涯谈资源的问题。

楚辞对于林津涯死活不肯把维度空间的前沿研究拿出来的态度感到奇怪。

其实他对于人造防线的初步构想就是把诡异隔绝到其他维度的空间里去，最好是低维度的，不过高维度的空间也不是不行。

但这都建立在能够掌握关于维度空间的技术上。

——乔思齐之前偶然提过一嘴和林津涯交流关于维度空间的问题受益匪浅，他顺便就记了下来，对于防线的构想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方面。

“多思多虑易伤神，”尘连青轻轻揽过他，“有人在负责的事情呢，就别多想了。”

楚辞骤然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缓缓吐了一口气，微微摇头。

他还是没办法习惯尘连青的处事原则，用当初尘连青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劳碌命。

他就是那种容易多思多虑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这样的性子也一度让他规避了很多的危机。

从小他接触的长辈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才，于是积习难改。

即便这辈子的少年时期没有多思虑，但是随着记忆的回归，多少染上了从前的习惯。

更别提他现在想要把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责任重新扛下来。

尘连青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劝不了，没再说话，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等到林津涯和王工他们聊完，一起回了平安杂货铺。

这次林津涯没有跟来，但南海基地派了不少人，把2029年的华国为这里准备的粮食运走了。

由于这次穿越人来得够多，所以晚上守夜根本轮不到楚辞，他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

在二楼的楼梯口，楚辞摸索着开了灯，眼前这才亮堂起来。

他在楼梯口站了片刻，随后进了书房。

自从开始穿越，他就很久没有好好在书房里呆过了，虽然这是整个家里他最喜欢的地方。

楚辞从书架上挑了一本野史出来，窝在了小沙发上慢慢地读，尘连青推门进来准备上阁楼的时候也仅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今天有些不太开心。

可能是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他和尘连青根本就是两种人。

他的笔先生不会庸人自扰，做事顺从本心，顺从天意，从来不会后悔，也不留遗憾。

而他呢？

楚辞一直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就算从前得到了再多的赞誉，他骨子里也是一个自卑的、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孩子。

他做不到洒脱，他一直都想把一切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永远也不放手。

可世界上没有永远，只是他任性地幻想着永远。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了一块，楚辞被炽热的气息包裹，他惊讶地侧过头去，发现尘连青没有上楼，反而在他旁边坐下，颇为好奇地看他手里的书。

“燕少帝煦然年幼无知，帝师顾九把控朝政多年，故谥号为‘少’？”尘连青低笑出声：

“确实是野史，能把燕朝被外族吞掉的大半江山全都打回来的燕煦然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楚辞“啪”一下合上书，随手把书放在手边，回头盯着尘连青的眼睛，说：“我知道。”

尘连青与他对视半晌，抬手把他环在怀里，虔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无论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好了，哪怕是与天道抗争。我永远是你这边的。”

楚辞怔怔地感受着额头上湿软而滚烫的温度，眼中有一瞬茫然。

他大脑直接就宕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一直说顺其自然就好吗？”

“我用这三十年想明白了。”尘连青用力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愿意站在人这边，我也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楚辞呼吸一滞，从他这话里面嗅到了一丝异样，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尘连青没把这话当骂人的话，听到了便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一支笔。”

不过是一支很重要的笔。

“说起来，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泊家的四姑娘？”尘连青突然换了个话题。

楚辞皱着眉头细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尘连青抿唇笑了一下，凑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明天带你去见见洛星晓好不好？”

“泊家的四姑娘……姓洛？”楚辞联系了上下文，有些茫然，怀疑是尘连青靠得太近了，他紧张得耳朵出了些问题。

尘连青放开了他，往后仰躺在沙发背上，勾起了嘴角：“我这个泊三还姓尘呢。泊家老先生最喜欢捡孩子了，在泊十二之前就没几个泊家孩子真的姓泊。”

楚辞诡异地沉默了。

能胜任说书人这个神职的人确实比较……特立独行。

连着两代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