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源皱了皱眉,缓步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
眼睛适应黑暗环境后,他能看到沙发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似乎是半靠着沙发,此刻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待奚源细看,已经安静好一会儿的系统就主动道:
【......是主角。】
奚源试探着朝人影开口:“文毓辞?”
没有回应,就连那人的喘息声都轻了不少,像是刻意放轻的。
奚源眉头微蹙,又走近了些:“你怎么了?”
好半晌,他才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我睡不着,出来坐会儿......你不用管我,回去睡吧......”
文毓辞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话语间却有些不稳。
奚源听着总觉得不太对,他试探着伸手想把文毓辞从地上扶起来。
“地上凉,你先起来。”
文毓辞却往后一靠,避开了他的手,坚持道:“......你回去睡吧,我再坐会儿。”
文毓辞很少这样直白地拒绝奚源,至少这半个月来,他从来不会拒绝奚源的搀扶接触,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避之不及。
奚源几乎可以确定他现在状态不太对,他抿唇道:“你真的没事?”
文毓辞:“...没事。”
“好。”奚源后退一步,也不再坚持扶他,转向电灯开关处,“我开个灯你不介意吧。”
“不要!别开灯!”文毓辞的声音陡然重了起来,几乎是在厉声喝止。
可惜奚源的动作更快。
“啪——”
随着清脆的开关声,大厅顶上的吊灯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洒在整个大厅内。
久在黑暗环境里,周围突然亮起来后奚源不适地眯了迷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他重新看向沙发处。
文毓辞身着睡衣,单腿微曲靠坐在沙发前,看着更显单薄纤瘦。
此刻他微垂着头,奚源看不清这人的神色,但却能看到他额角的些微汗水。
“...看够了就回去。”
奚源朝他走近两步,“你......”
文毓辞厉声道:“别靠近我!”
奚源蹙眉,却并不听从他的话,反而几步上前屈膝蹲在了他面前,直视着这人:“文毓辞,你到底怎么了?”
文毓辞咬牙想往后退,但身后就是沙发,他退无可退。
“我叫你别靠近我,走开!”
奚源视线扫过这人苍白的脸色,和他额间还在不断渗出的冷汗,伸手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应该没有发烧。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
文毓辞撇头,避开了他的手,深吸口气平静道:“奚源,不关你的事。”
听到这话,奚源心头无端有些烦躁,却一时也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好。
他的视线下移,正好落在文毓辞那条微曲的腿上。刚才不曾注意,此刻细看才发现,那条腿似乎正轻微地颤抖着。
奚源恍然间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腿疼了?”
“......”
文毓辞没说话,但更像是默认。
奚源抿了抿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酸胀。
文毓辞见这人一直盯着他那条腿看,心中却起了恼意,冷声道:“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奚源没搭理对方的话,按下心里莫名的滋味,直接伸手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阴雨天地上寒气更重,这么坐着对旧伤不好,而且会疼得更厉害。
文毓辞不防备他会这么做,脸上猝然变色,“奚源,你干什么!”
但没等他挣扎,奚源又很快松了手,将他放在身后的沙发上。动作很利索,两人几乎是一触即分。
对方身上温暖的体温很快靠近,又很快离去,但意外地让人有些贪恋......
文毓辞手指微动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奚源没再多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就往二楼走去。
他怔了怔,嘴唇嗫嚅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要拦吗?他有什么立场拦,不是他自己疾言厉色要这人离开的吗?现在人走了,他又有什么可拦的呢?
他们早就不是当初了,奚源也不会还像当初那样对他有耐心......
伴随着“咚咚”的上楼声,人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转口。
真的走了......
文毓辞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条疼得厉害的腿,只觉得这疼好像更难忍受了。
他自嘲地笑笑,向后靠着沙发,准备像从前那样强忍过去。
过往的七百多个日夜里,他曾无数次就这样在黑夜里等着疼痛消弭,等着日光慢慢升起,等着那个再也不会回头的人......
这次也一样,黑夜总会过去,风雨也总会过去,很快就会过去的......
......
但这次,文毓辞却意外地听到了雷雨声以外的动静。
木制楼梯那里再次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文毓辞抬头看去,许是灯光过于炫目,他一时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他知道,那个人是谁,那是他以为不会再回来的人......
奚源上楼是为了拿东西,他之前有意查过资料,知道旧伤在阴雨天容易疼痛,这时候可以热敷按摩缓解不适。
但他翻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热水袋,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别找了,这房子里就没有热水袋。】
奚源这才放弃,转而去接热水拿毛巾。
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不忘疑惑道:“咦,你怎么还在?”
系统:【?】
【什么话什么话?我不该在吗?我不在,谁提醒你这里没热水袋。】
【宿主我告诉你,现在就是你降低黑化值的好时候,趁着主角不舒服打破他的心防,然后......】
奚源按下了屏蔽键,手动消音,世界终于安静了。
至于系统会不会又生气了,下次要用到的时候再说吧......
因为心里担心,奚源的动作其实挺快的,只有接热水费了点时间。
直到下楼看见文毓辞还好好地在那儿,他心里这才莫名松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文毓辞还在看着他,可能是灯光下的错觉,他居然觉得向来冷清淡漠的文毓辞现在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奚源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文毓辞的身旁。
沙发微微下陷,两人靠得很近,但此刻奚源却也无暇顾及保持距离了。
他伸手想掀起文毓辞的裤脚,却被对方拦住了。
文毓辞像是才回过神,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拦住奚源的手很坚定。但若是细看,却会发现他那只手在轻颤,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被拦住后,奚源表情不变,只劝道:“别怕,拿毛巾热敷按摩一下会好很多,等雨小些我们就去医院,让杨主任再给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任何生气不耐。
奚源本就有一把清亮的好嗓子,此刻软下声音,听着倒更像是在哄人。
他自己没有察觉,文毓辞却听出来了,羽睫微颤,拦人的手也收了回来。
“我自己来。”没等奚源继续,文毓辞就低声道。
“好。”
奚源也不坚持,将毛巾用热水打湿后递了过去。
文毓辞接过毛巾,但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于是奚源又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文毓辞没说话,但他的手死死地揪住睡裤,抗拒之意连奚源都看出来了。
他闭了闭眼:“你转过去,不许看。”
从奚源的角度看过去,文毓辞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冷汗涔涔,眼角的褐色泪痣黯淡无光,连唇瓣都因为疼痛泛着白。此刻他仰头闭目像极了濒死的天鹅,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奚源看出来了,文毓辞不想让他看见那条伤腿。
至于为什么,奚源心里同样有所猜测。
他犹豫一瞬,却没有听从文毓辞的话转身,只安抚般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动作很生疏也很轻柔。
“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奚源!”文毓辞的声音难得有些慌乱,他死死盯着奚源,“不可以,你不许看。”
奚源轻声哄道:“别怕,我帮你,很快就好了......”
可他的另一只手却不容质疑地拿回了那块毛巾,动作是与温和声音截然不同的强硬,
文毓辞挣扎着想拦,但在奚源的强硬下,他现在这个样子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睡裤是宽松的版型,很轻松就被撩了起来,露出膝盖和小腿。
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的疤痕狰狞错杂。
很难看,很丑......
见到这些伤痕,文毓辞僵了僵,原先在抗拒的手也无力地放了下来,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
还是被看见了,藏了那么久还是被看见了......
他会嫌弃吗?他会觉得恶心吗?
文毓辞不知道,他只觉得心里满是冷意,他甚至不敢去看奚源的表情,目光彷徨地落在半空中。
奚源并没有多看那些伤,就将热毛巾敷了上去,然后手掌轻柔地覆盖上去,打着转按摩。
他低声问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很疼。”
他一边问一边按,动作却很轻,带着点呵护的意味,就像他手里的是什么稀世珍宝,稍一用力就会被打碎。
可其实不是的,那只是些不堪入目的伤,那只是连主人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伤。
文毓辞怔怔地看着奚源认真郑重的表情,竟然荒谬地觉得,也许他在奚源心里也不是那么不重要的,也许至少有那么一刻他是重要的......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