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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包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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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完四斋学舍的当夜,书院四斋掌事教谕在山长书房待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离开。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对这突然卷起的风波的处理便下达到了各斋。

上课钟声敲响,随着人来人往的脚步踏入斋堂。

有四五学子彼此并不相识,但都统一背着书箱驻足在斋堂外的前院。对着面前匾额上书的“玄英斋”几个大字,愁眉苦脸,似是很不情愿迈出这一步。

直到他们背后忽然涌上一片黑影,且伴着黑影,是毫不客气的一脚。

“没听见钟声?嫌丢人就直接逃学,别在我眼前晃悠。”

来人扇了扇手里的孔雀羽扇,右手抱着一捆新鲜试题,正是玄英斋掌事教谕邵安。

几个学子面色微晒不敢多语,抱着书箱灰溜溜地进了玄英斋。

邵安的嗓门不小,是故,玄英斋已经落座的学子望着从青阳、朱明、白藏几个斋“贬”来的慌乱身影,不由得露出堪比看戏的笑意。

“这是谁没来啊?”

邵安抬头一瞥,一眼就看到斋堂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还空着。

玄英斋的学子回头望。

“就剩梁大旁边的位子没人坐。”

“这,只能是那个青阳斋的坐了吧。那个甲等第二名,林樾,据说他的房间发现了足有五六本的图册……你说说若不是他卖的,谁一下买这么多啊,还不是沽名钓誉之流……”

“可不是也说没发现那斗篷和所得银钱嘛?没法断定的。”

“不是,你们是都没见过林樾本人吗?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卖图册……”

说什么,来什么。

议论声中,玄英斋斋门口天光散尽处,涌进一片青色。

穿过晨露,更显清隽出尘的容貌缓缓在众人视野中清晰。和刚刚几个学子不同,少年脸上一点没有被惩处的局促难堪,即使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也雍容不迫地行该有的礼节。

清朗的声音更是有如琴音撩动,好不动听。

“学生不太识路,来迟了,向教谕请罪。”

邵安摆了摆手,早看惯少年风华。

“找地方坐。”

林清樾一眼看到刻意被人空出来的位置,笑了笑,背着书箱走了过去。

按理不该一直盯着。

可玄英斋的人视线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跟着气度不凡的少年。

他的新位置靠着窗台,落座后,和所有人一样从书箱里拿出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来。可书院那平平无奇的木案上,一个接一个被摆上徽州府的廷珠墨、澄心堂的纸、洮河的紫砚、犀角的狼毫笔……

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

前一刻还说林樾是罪魁的学子,又嗅着空气中新飘来的矜贵沉木香,发自内心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他。”

所有人都在心中附议。

林樾卖图册图什么呢?

财,还是色?他明明应有尽有。

“好了,今日照旧,算上昨日没写的,今日全部写完才可下学。”

邵安此话一出,原玄英斋的学子忍不住一片哀鸿。

“林樾、瞿正阳、高泰安……你们几个新来的把这些试题自己分一下,既然入了我玄英斋,便要按我的法子来,你们把昨天的补完再下学。”

“是。”

瞿正阳领回两日课业累成的题海,泄气的脑袋磕在书案上发出绝望的闷响。

他的座位后,林清樾也领回了同样多的试题,眉目却显得闲适多了。

甚至对上新同窗投过来的目光,还饶有余裕地打招呼。

“又见面了,梁兄。”

梁映像是被什么光亮刺到,快速转过脸,提笔随意在纸上写上两字。

林清樾眯着眼睛瞧了瞧,笑道。

“梁兄昨日睡得不好?”

梁映捏着的笔骤然顿住。

“如若不然,怎么字都像困了似的,倒在纸上呢。”

说他字丑呢。

梁映确实没有好好练过字。从小到大,日子过得颠沛,学堂上不了,识字全靠阿婆言传身教,但阿婆并非书法大家,练字一事从没有正经排在过梁映生活之中。

且平日里,他能识能写,在市井里已经算拿得出手,谁管你字是正是歪。

梁映偷偷抬头,正瞥见林樾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姓名。

——那是一看就练过的字,张弛有度,是书卷之上用的最多的规范楷书,但偶尔几处笔锋如刀剑,放在字里行间,依旧是清雅文正。

原来,林樾的樾是这个字,他还以为是越,又或是跃呢。

超出、腾跃之意更像是世家该有的希冀。

这个樾字平日用得不多。

他记得意思是……

“樾,树影之意。”

不知不觉盯入神,梁映的耳边倏地响起林樾的声音。

等他不再心虚,抬头望去,林樾已然是专心答卷的模样,窗外的光柔软地环着林樾的侧脸。这人分明安安静静在他面前坐着,但梁映却觉着他身上总是透出些许不真切的光晕。

偶尔,他能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真相,却根本抓不住。

就像图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樾不可能是。

一是,时间。

事发时,他虽睡了,但睡之前已过宵禁,时间对不上。

二是,痕迹。

就在关道宁换回舍房后,教谕搜查时,他注意到窗外泥土有松动。

有人把林樾特意摘来放进瓷瓶的云苔,重插在泥土之上用以遮掩。

明明没做,却又承认。

那答案只有一个——他在包庇。

那么被包庇的是谁呢?

是偷偷换了寝的关道宁,还是平白被牵连的同舍之人?

-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烛光被夜风吹得摇曳欲熄,祝虞在看到衣箱中的六本图册时,苍白的脸色先是涨红,对上学录失望的目光后,脸色又迅速苍白。

可东西都在这里,学录又搜了他的包袱。

梁映给他的封口钱没有意外地被翻到人前。

“祝虞,怎么会是你呢?以你品性不该如此,你好好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教谕……你信我,我真的未曾做过。”

真要论起来历,这钱所得比起图册却是更加不堪。

祝虞开不了口,学录皱着眉,不免说话狠了些。

“祝虞,你若解释不清,这便是你卖图所得的实证。就算山长不会把你赶出书院,最轻也是要在学册上记上一笔,你真的想好了?”

被提醒的祝虞浑噩地站在一边,有口说不出的汗意从四肢百骸发出。

千辛万苦考入书院,他的学册上不能有污点。

他必须好好学,他必须抓住长衡书院升到国子监的名额。

这才刚刚开始啊,他还有很多事没能做呢……

“这钱不少啊。”

林清樾弯腰在祝虞被解开的包袱旁,随手从里面拿出几贯银钱。

“一夜而已就全部串好,还如此胆大包天地直接摆在包袱里……”

学录皱了皱眉,“林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了赚钱违反学规却如此不小心,又说是书院入学试第一名干出的事儿,好像显得我们书院招生时……”

林樾刻意顿了顿,勾起唇角道,“有些眼拙了。”

“休得胡言!不是他,难道是你吗?”学录心中已经认定,这事儿总归要个交代的。换舍房一事他未曾上禀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若要查个不停,书院好不容谋上的差事定是保不住了。

见学录要去拉祝虞,林樾多走了一步,挡在对方身前,云淡风轻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祝虞和学录的目光一下被拉到烛光下林樾温润无害的脸上。

被提醒的祝虞,猛然从自证泥潭中回神。“对!昨夜并不是林樾住——”

“是,你也有嫌疑。”

可学录马上截住了祝虞的话茬,眸光落定。

“学录!明明是关——”祝虞着急地上前一步。

“林樾,你认了吗?”学录充耳不闻,郑重地看向林樾。

林樾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证据在此,也没办法了。这也算我没有好好看照之故。”

学录松了口气,“上报时,我会尽力为你美言几句。”

“有劳。”

“学录!可林樾他分明——”

没能明白两人打得什么哑谜,单纯为林樾着急的祝虞扯住学录袖子还想解释。可学录转过脸,面向他的冷漠却让他心尖一凉,只听学录在他耳边轻道。

“不是他,就是你。林樾愿意认,便是对你最好的结果,祝虞,他和你不一样,这点小事就算记在学册之上,也不会影响他未来分毫。”

“这时候,就别这么善良了。”

拽着学录的手缓缓垂下,祝虞眸光比发现图册在屋时更黯淡。

他才不是善良。

真正的善是不会像他此刻一般动摇的。

明明躲过了一劫,祝虞的口中却莫名冲上了一股血腥气,比起高衙内那日在山门当面踹他时,更难捱。

他坚持推崇的那些公平公道,在他自己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后,怎么能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爬得更高么?

祝虞的手脚逐渐冰凉。

“祝兄,别想太多。”林清樾温暖的手拍了拍看着似要被夜风吹散的人。

“世间对错,岂是非黑即白的。”

-

“林樾是罪魁祸首?”

济善堂。

听过郝北上报结论的庄严沉默了一会儿,把人屏退才把机关打开。

“她故意为之,想来是有要包庇的人。”

“敬之是说,与此事有关的便有太子人选?”

“又或是声东击西?林清樾先前在暗部时潜伏伪装的本事就学得很不错,她肯定知道我们在她身边放了不少眼线,真真假假不能一概而论。”

庄严点头,记下了几个名字,又问,“那还是正常罚?”

“罚呗,不能显得她特殊了。不过,她还得是斋长。”

“人嘛,有了权力,才能看到更多的私心。”

“可若是照常罚去邵安的玄英斋,斋长一事按邵安的脾气,恐怕……”

“你说邵安啊,无妨,你只管吩咐给她便是,她自有本事搞定。”

-

新的试题发了下去,邵安和昨日一般,横卧在最前方的坐席之上。

羽扇轻摇,惬意非凡。

但忽然,他坐直。

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

“差点忘了,我们斋斋长也该定下了。青阳斋呢以通经致用为上,众人推举;朱明斋取诗赋最好者,白藏选策论言之有物者。”

“我们玄英斋呢……”邵安沉吟着,似是临时才开始盘算这么回事。

堂下学子也渐渐在这卖关子似的等待着有些躁动。

斋长若能任职,先不说面上有光,能帮助教谕规整斋堂这事,最主要是能随时出入山长的藏书阁,还能拿上书院另外给的补贴,每月足有三贯,所用笔墨也可找书院直接支取。

但凡心思正些的,就没有不想当斋长的学子。

在众生期待之下,邵安终于决定了玄英斋选斋长的法子。

“选个答卷最快的吧。”

“今日,谁第一个把我所出试题答完且正确者,便为玄英斋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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