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雷劫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好应付，饶是没有硬生生接下，她还是被雷电的余波震撼地浑身乱颤。子涵盘坐在阵中，只感觉到闭着的眼周围忽明忽暗。

一时如同坠入修罗地狱，一时又仿佛神游九霄。在这样上上下下的双层折磨中，不知过了许久，眼前的明灭光亮终于消失。

整个人仿佛重获新生，鼻腔中的血腥气淡了，只剩下被阳光雨露润泽过的土地万物芬芳。

神魂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子涵缓缓往后倒去，闭着眼进入了一场仿佛艰辛旅途后的适意长眠中。

收了法阵，满地黄色符箓已经烧干燃尽，昏睡过去的少女脚边是一抔焦土和一具枯骨。

云涧祈眼里带着些压抑的兴奋。此法风险极大，弄不好，当事人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他利用谢无忧的躯体替她挡了雷劫，剃出他完整的灵脉顶替了她身上的厉鬼，这样的方法虽然毒了些，好在首次尝试，竟然能够大获成功。

对此，子涵一无所知，她呼吸均长，就像坠入一个长久空白的梦。

擂台上的车轮战还没结束，天上的雷劫也未散去，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李狗蛋却稳站高台，在这场持久战中屹立不倒。他根本不给对手一点机会，也不在意比试的观赏性，每次三招内就会将人赶下台去。

旁观之人看得麻木，对此次比试结果已有预料。

许令宜背负长剑，翻上擂台，她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李狗蛋对手。临场想逃，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的那个同门师兄。

一年之前，谁也没想到，从弟子大比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的人竟然是他们名不见经传的甘泉崖中一名弟子。

一朝得意，少年意气风发，即将名扬天下，他不仅会成为修仙界的新星，也为甘泉崖带来无上荣光。

一朝被害，碾碎成泥。那位师兄的尸首就挂在甘泉崖宗门二门处的石砖门槛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却还保留着战斗的姿势。若不是他僵硬的五指中握着的那把宗主亲传的剑，许令宜根本认不出他。

她闭了闭眼。

那位师兄死前也在护卫着宗门的安危，人一旦有了能力，就会不由自主地背负起更大的责任。

若换作是她，她又当如何？

黑色墨镜后的眼睛觑了一眼许令宜，李狗蛋淡定立在与她对角的位置，虽还算相熟，也未觉她与别人有何不同。

稳定心神，许令宜向李狗蛋拘了一礼。不论如何，她不能先灭了自己志气。

纵然实力悬殊，许令宜还是聚精会神，使出一剑。

她强忍着指骨被李狗蛋一招震裂的剧痛，握住手中的剑不放手。若是武器丢了，便很难再捡起来。

用剑支撑着身子，迅速从跪下的姿势换为站起，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许令宜又被李狗蛋打倒在地。

她仰起头来，从他脸上反光的墨镜中看到了狼狈倒地的自己，悲从中来。

李狗蛋早早占据了第二名上场的位置，新弟子当中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都对他又恨又妒。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像蚂蚁一样碾压在地上，这太打击人了。哪怕让她对上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算败了，心里也不会这样抓心挠肺，有力无处可使地难受。

两厢对比，她这样弱，李狗蛋这样强。修仙界大能不说遍地开花，也有能掩人耳目，短短时间内屠尽她宗门的修士。

若有一天，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真的能应付自如吗？

高仰着的头颅与下颌之间拉出一个优雅的弧线，无处不显示着主人的高傲，李狗蛋低眸盯着地上趴着的人，一言不发，只等她起身后再一脚将她踹出擂台，迅速结束这场比试。

抬起头，许令宜冲对方艰难扯出一个笑。

李狗蛋不解，轻歪着头，百无聊奈地等着她下一步动作。大腿上的肌肉已经收紧，只要发力，一息之间，她就会落败。

忽听得底下有人在叫自己的新名字。李狗蛋太过自信，根本不惧许令宜是否会做出偷袭的事情。

事实上，许令宜也并不会偷袭他，只是趁他回头看去的时候，抓住短暂喘息的时间，挣扎着盘坐起来自我疗愈，为自己接上几寸碎裂的指骨。

“找我何事？”墨镜上方的墨眉微蹙，李狗蛋压下一丝不耐，对韵清仙子说。

“很重要的事，你跟我来。”韵清仙子站在擂台下，仙恣绮貌的她聚集了不少人的目光。她仿若无人，无悲无喜地盯着台上人，看不出一丝焦急。

现在有什么事比弟子大比更重要？他已经在台上站了一整天了，以他的速度，不到第二天天明，他就能获得弟子魁首的名号。

“下来，我就是认输了。”李狗蛋回过头，立在原地，心生一丝埋怨。

这个李惑，哪里都好，为人爽快，又不同于其他女子那般矫情，对他也算有长姐的照拂之谊，偏偏非要在他心里快要认定她的时候，给自己找些莫名的不痛快。

“没有充分的理由，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周围人的目光让她不得不三缄其口，韵清仙子心里虽急，面上却仍是一副静好模样。

她别无他法，很快想到一个人，于是默了须臾，朱唇微启，“翠花她有事……”

话未说完，只开了一个头，韵清仙子抬头仰望着天上电闪雷鸣。

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李狗蛋顺着她的眼神一起望去，心头忽然猛地一突。

起初他根本没在意这天上的闪电雷鸣，可韵清仙子匆匆前来这般暗示，难道……

脑中嗡地一声，下一秒他已经跳下擂台站到韵清仙子身边，“快带我去。”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快，许令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夹杂在闷雷声中的一声锣鼓响，裁判弟子高声宣告了这场比试的赢家。

“第六十七场，甘泉崖弟子许令宜胜！”

万万没想到李狗蛋竟然主动放弃了比试。底下看客也被这突然转变的局势生出些好奇，他们纷纷将视线投到略微迷惘的许令宜身上。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在你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突然又会出现新的转机。

真是天不弃我！许令宜很快收回诧异的眼光，开始自我调息，等待着下一位弟子的登场。

至少现在，她对上其他弟子，还能打个你来我往，她不清楚接下来的对手实力，只打定主意要全力以赴，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跟在韵清仙子身后，踩着剑，李狗蛋穿梭在雷电交加的浓厚云层里，跟着她一齐落到耀凌所在的崖边。

“李忌？”李狗蛋单手负剑，拧了眉，转头质问韵清仙子，“你耍我？”

关心则乱，韵清仙子模棱两可的话让他误以为雷劫与翠花有关，于是他断然舍弃了成为新弟子第一人的名利，跟着她来了，不想见到的人却是龙吟山他最看不惯的人。

李狗蛋心情差到极点，默默在心里又为耀凌记上一笔，因为他放弃比试，实在是天下最不划算之事。

又一道闪电落下，击中耀凌上方散发着金光的护身阵上，将他脸色照得惨白一片。

盘坐在崖边的人阖着眼，似乎没有感受到周围两人的气息。

“阿恣。刚才人多口杂，不便解释太多，我只好出此下策。”韵清仙子说得坦荡，当场承认了哄骗他的事实。

“好，好得很。”李狗蛋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心中对韵清仙子刚刚建立起不多的信任瞬间崩塌。

他没问为什么。不就是背刺吗？这些所谓的亲人，表面上打着家人的关心，一次次干涉他的行为，到头来还利用他的信任，达成自己的目的。

心中躁郁难忍，李狗蛋抬手，两指在胀痛的太阳穴处按了一按，转身就欲御剑而走。

盘坐在崖石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满目悲怆，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恳求，“阿恣别走，算我求你。”

拔腿的动作怔住，李狗蛋没有回头，却停下听他说话。

“我大限将至，想来想去，唯有将从前过去托付与你一人。”

“什么大限将至？”李狗蛋神色凝重几分，斜目看了一眼天，心中暗生一丝猜想。

“阿恣，你过去。”韵清仙子闭了闭眼，“送他一程吧，就当帮帮他。”

愣在原地几息，李狗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深吸一口气，还是步伐稳健地走进了护身阵中。

他在耀凌对面坐下，盘腿面对着他，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巡视几遍，滚了滚喉结。

到底是少年心性，李狗蛋开口问：“你方才是在求我？”

“是，求你。”耀凌没有睁开眼，从支撑着护身阵的精神中分出一部分来与他对话。

“我马上就要身死魂灭了，回忆从前种种，不免有太多遗憾，所谓的脸面和要强，现在想想真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低头瞧见耀凌捧着名叫“蛟龙骨”的蛇骨鞭，正递到他手上。

这不是李忌的本命法器吗？李狗蛋迷惘地盯着他神情淡然的脸，“给我？”

纵然从前也曾幻想过，若是能让李忌向自己低头摇尾乞怜是多么快意的事，李狗蛋此刻却尝到一丝酸涩的味道。

他不是没经历过死亡和告别。

这个李忌，蠢得令人发指，每次出现都嚣张得让他咬牙切齿，他以为他们每一次碰面都会如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死亡，似乎能将一切化解，尘归尘，土归土，强行让人将前尘的爱恨埋没，终于再也无处可寻。

“我死后，龙吟山以后就靠你来守护了。”又是一道雷自当头劈下，他强撑着护身阵，已经快要扛不住了，“这蛟龙骨威力不容小觑，你拿着有些用处。”

“并非是我临死卖惨，博取同情，恨我怨我都随你，我只是发现，似乎……”耀凌金色发冠里几根溜出的碎发在冷峻的脸上飘荡，出卖了他此时的虚弱。

“对不起，终究是我太自私了，这本不关你的事。”

他突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印在李狗蛋的眼镜上，他没有多问他的怪异装扮，声音喑哑，“阿恣，将额头贴上我的，我把余下的修为渡给你。”

他这是要放弃抵抗雷劫！韵清仙子忍住往前的步子，顿在原地张了张嘴，终是低眸，压下欲夺眶而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