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来自青南市监狱的。穆甯缓缓拿过手机。
“……阿甯,我是爸爸。”穆风阳的声音从对面传出。
“爸——”穆甯唤道,嗓音有些干涩。
穆风阳紧缩着眉头,劝道:“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阿甯。坐五年监狱没什么,是爸爸的报应,十八年前就该得到的报应。爸爸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其他的,爸爸自己来承受。”
报应……
听到了父亲的亲口承认,穆甯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无法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做出来的事,还是为了自己。可她,并不希望以这种牺牲了别人生命的方式活下去。
声线微微颤抖。“是真的吗?爸。你说的,是真的吗?当时我跟他都是七岁呀,只有七岁,他也只是个孩子,您为什么要去剥夺掉人家的命?我们凭什么呀?他也有牵挂他的家人呀——”
对于女儿的质问,穆风阳心中更是难受万分。歉疚着:“爸爸对不起你。”
“您对不起易臻皓!爸!”穆甯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泪滴啪嗒啪嗒掉下,痛心疾首。“您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都是我,是我让您犯糊涂了,是我逼的您做了傻事。您才是做了傻事,爸。”
穆风阳连连说道:“我知道,爸爸知道。这么多年,对易臻皓,我一直都在自责中,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你妈走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是爸爸最后的家人了。”
穆甯重重的换了一口气,情抑难捱。
“可易臻皓也是温廷晔唯一的家人了!”
空气一时陷入静滞。
片刻后,穆风阳情绪稍缓了些,再次说道:“当时,我是看易臻皓也只有五天了,只有五天。我等不了了,你也等不了了,阿甯。用只有几天的命,去换几十年的命——”
“爸!这不是交易。五天。您知道这五天,对温廷晔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此后的几十年,不会对易臻皓抱着遗憾,不会活在仇恨中,更不会成为现在这个人!这个连他自己都不喜欢都厌恶的人!他心里好受吗?”穆甯不由得想起温廷晔的自怜自艾,泣声道。
“......爸,阿甯不愿您为了我这样。当时,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宁愿我当时就死去,索性干净,就不会再让你们经受后面的恩恩怨怨。”
“阿甯。你要怪爸爸,就怪吧。我会在监狱待够五年,我会赎罪。虽然就算我怎么赎罪,也一辈子不会心安。”穆风阳悻悻说道。
顷刻后,那边狱警便切断了电话。
穆甯呆呆着望着窗外,任由眼泪簌簌落下。此时,温廷晔的电话中,再次传出莫炀的声音。
“总之。穆甯,你跟我老大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从今以后你离开他,不要再插手警察的事情,怎么样?”
穆甯缓过神来,用手抹了抹眼泪。
今天她才知道。她不无辜。她是温廷晔犯罪的源头,是温廷晔一步错步步错的发端。这场错,也应该她来终结。
“我欠他一个道歉。或者说,我欠他一条命。”
闻言,莫炀静默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你......到底爱不爱我们老大?”
“不爱。”穆甯说着,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莫炀垂了垂眼,不知道是该为老大哭,还是该为老大笑。只是无奈叹了口气。“好。那你继续装下去吧。就我一个外人听到,也挺伤人的。哼。”
穆甯目光依旧看着窗外,那透着粉色微光的极夜天。
微粉又极弱的光芒,对白昼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于眼下整个寂夜来说,是唯一的圣光。
少顷,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爸不需要你放出来。他想赎罪,就让他去赎吧,至少心里头踏实些。白轲,已经有医生帮他在做康复了。不需要你帮忙,相信他也不愿接受你的好意。最后。正义和良心,如果跟交易挂钩,那就不是正义和良心了。”
“......”莫炀顿了下,笑出一声。“穆甯。有你的,怪不得老大变成了这副样子。就算栽到你手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把问华、把赌|场,这些盘根错节的产业都连根拔除,可不是你一人可为的。哼,挂了。”
穆甯拿着温廷晔的手机。打算翻看一下里面的信息,她需要更了解温廷晔一些,了解他掌握问华、掌握赌Ⅰ场的那些事。
她欠温廷晔的,这没错。血债血偿,她会还给他。
可是她也不能放弃把他推进牢狱。他做的孽太多,他必须得到法律的制裁。李晋淮和徐晓,也需要她的帮助。肃清一切不端不正,是他们的责任,也是她的责任。
而且她有逃不掉的干系。
要不是她,温廷晔怎么会变成亡命之徒呢,视人命为草芥,视法律为游戏。如果他想回头,她应该拉着他回头。而不是一直错下去,错一辈子,遗臭万年。
温廷晔的手机里很干净,只有几个手机号,都从阿鸿那里听过。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想必关于赌场和问华的资料,都是通过纸质文件保存的。
聊天框中,有一个叫苏兰阿姨的人。这是他唯一尊称的人。是他的亲戚?貌似没听说过他有亲戚。
直觉告诉她有问题,点进去一看。穆甯不由得心里一凛。
「苏兰阿姨」:“廷晔。记得及时吃药,不要断呀。”
「苏兰阿姨」:“廷晔。最近身体状况怎么样?减轻点没?”
「苏兰阿姨」:“廷晔。你现在已经出现精神分裂的情况了,苏阿姨建议你停止一下工作,来孤儿院修养一段时间,陪孩子们玩一玩,也算是缓解情绪。”
精神分裂?
穆甯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温廷晔房间看到他吃的药——利培酮。赶忙用自己手机搜查一番。果然.......果然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这个她之前竟然没去注意。她只以为是精神病,没成想是精神病里面的精神分裂。
莫炀说他是抑郁症,显然不止如此。是在有意隐瞒她。这是温廷晔的弱点?
精神分裂,按说会分裂出不同的人格。
听他们的意思,温廷晔以前也丢过。这次,难道也是出现了症状?对,温廷晔不会不拿手机,一吭不响就离开的。
便用温廷晔手机拨打了这位叫苏兰阿姨的电话。
“喂,廷晔?”只听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响起。
穆甯说道:“苏阿姨,您好。我是温廷晔的女朋友。”
“女朋友?哦,我想起来了。”
穆甯一愣。“嗯?”
苏兰阿姨解释着:“一个月前,廷晔症状减轻了些,我就猜他谈恋爱了。我还建议他,不要总是跟女朋友吵架呢。原来,姑娘,你就是他女朋友。哎?姑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月前?一个月前,她跟温廷晔可还闹得厉害呢。苏阿姨是怎么判断他谈恋爱了的。
穆甯一时想不明白,也不再纠结。只道:“苏阿姨。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症状。他现在人不见了,我很着急。”
苏兰阿姨一惊。
“人又不见了?唉,大概是月初,廷晔有过一次精神分裂,那是第一次。不过只两个小时就恢复正常了。我让他来心理室疗养一阵,他也不答应。怎么会又出症状了呢?”
穆甯想到什么,忙说道:“和天气有关吗?现在,我们是在芬兰,极夜天。”
“原来这样。那种地方待久了,确实容易复发。姑娘,快带他回国吧,昂,来青南市孤儿院疗养一阵吧。你劝一劝他,可以吗?”
“嗯。”
跟苏兰阿姨的通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温廷晔有过一次人格分裂。
这位苏兰阿姨,那里一定有温廷晔的诊疗记录。到时候,可以借这个,和曾被他伤害的任何一位受害者的口供,作为把温廷晔强行关进精神病院的证据。当然,这也是最后的选项。
精神病院对他来说,是牢狱,却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牢狱。
——
游乐场内,温廷晔坐在水池旁,拿着一个水枪,天真无邪地痴笑着。六子带着几个小弟杵在一边,一脸的愁眉苦脸。
“老大。我们回去吧,好不好?”莫炀弯下腰,轻声说着。就要从温廷晔手上拿过水枪,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温廷晔却躲开了他的手,把水枪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他抢走,抬眼瞧了瞧他,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们是偷小孩的人|贩|子吗?”
莫炀有些着急。“不……不是。我是莫炀呀。”顿了下,瞧他没反应,又把六子拉扯过来。“他是六子。咱们都是好兄弟呀。你忘了吗?老大。”
温廷晔又认真地瞅了瞅六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六子把莫炀拉到一边,嘀咕道:“炀哥。这难道是又傻了。这可是第二次了。咱们自我介绍了两次了,他还是不记得咱们。出来一次忘一次。但是这次持续时间比上次好像长了些,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炀哥你说,老大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不会老大就这样没了吧?”
“滚!”莫炀紧抿着唇,毫不留情地给了六子一脚。又吩咐道。“让穆甯把老大手机拿过来,跟苏阿姨打个电话问问。”
此时,温廷晔拿着水枪对着莫炀一呲。道:“你认识我哥吗?我哥去哪了?”
莫炀连忙躲开,道:“你哥?”
温廷晔一边对着他呲水,一边说道:“我叫易臻皓。我哥叫易臻晔。”
莫炀想起来什么。笑着说道:“哦。对,冰淇凌是吧。你哥跟我说过,你喜欢吃冰淇凌。等你炀哥给你去买,别乱跑。”
温廷晔停下了呲水,聋拉下脸,说道:“我不要。”
“......”莫炀微微一怔。
温廷晔又道:“我要让我哥给我去买。爸妈说了,不能吃外人给的东西。而且,你看着不像好人。”
六子跟几个小弟站在边上,一时没憋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莫炀脸色一黑,斥责道。
六子嬉笑道:“炀哥。别上火,我们也不像好人。”
莫炀心里憋屈。易臻晔不就是老大自个吗?这怎么给他去买。真是愁人。精神分裂就精神分裂,怎么还失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