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可白穹和裴昊如今自身难保，更谈不上为云杉报仇。

主动出击的时机已过，他们作为失败的一方，如今最好的选择是蛰伏。

这次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们确认了以洛娜为代表的决策层他们是根本不在意失踪队员的真相如何，楼内住户的安全也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好在有白穹作为集火的靶子，裴昊那边倒是无人在意，安全许多。他可以继续悄悄调查。而洛娜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些什么，逼急白穹。

只是关于洛娜突然出现的疑问仍然困扰着白穹，白穹摸不清决策层忽然转变态度的原因。

白穹猜测他们不愿意接受脱离掌控的住户，尤其是像她这样因贡献值排名一骑绝尘而分外突兀的人，他们总有办法达成想要的目的。

可为什么以前对于外出小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现在才开始找她的麻烦？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白穹带着卫明天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

她抱着云杉的笔记蜷缩在床上，甚至没力气翻开，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太累了。

往常，她还能去对门找怀山聊聊天，说说话，哪怕是被损几句。但现在，对面的房间空空荡荡。而她孤立无援。

白穹疲惫地闭上眼睛。

直到半夜，一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打破了白穹的平静。

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被窸窸窣窣塞进白穹的房间门的底缝里，白穹在房门发出第一声声响动时就立刻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白穹坐起身凝视着门板的方向，纸条艰难地从缝隙中缓慢挤进来。

几秒钟后，门后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白穹拾起门口的纸条，缓缓展开。

“白穹。

“让我报答你的时候到了。

“午夜十二点半，73层104号房间，去问汪中里，或许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机会只有一次。”

汪中里？

白穹抬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二点整，她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纸条的第二行上，楼里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杨李曾经在进入楼里前说过“我会报答你的”。

至于“想要的答案”，白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但云杉众目睽睽下的死亡和白穹的表现，应该会让杨李意识到她们母女对白穹的重要性。

难道杨李发现了真相？

要信他吗？

首先，白穹要确定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杨李是她带回来的幸存者，虽然一周前被攻击的不是他，但杨李的身份仍是定时炸弹，如果洛娜利用云杉母女得不到她想要的局面，杨李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被集火的目标，如果杨李意识到这一点，他可能会选择对付白穹保住自己。

杨李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中立对他而言是最保守的做法。他既可以隔岸观火，看白穹被众人围攻，又可以用他的沉默表达态度，彰显他并不站队白穹以保全自身。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杨李什么都没想，他只想单纯报答白穹。

她应该相信这个曾经将她和怀山困在房间里的杨李吗？

白穹在房间里踱步。

她必须设想最坏的可能，假设这是个陷阱，是杨李对洛娜的投名状。

而洛娜最想要什么？

洛娜未必是要她死，驱逐和杀鸡儆猴更符合洛娜的性格。

第一只猴子是白穹所在的外出小队。似乎在宣告外出队员至上的时代已经过去。

第二只猴子是楼内剩下的所有住户。这栋楼的决策层逐步彰显出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不再依赖由外出小队带回的资源，以及，他们已经对于楼内过多的住户感到不满。

而这两点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这栋楼里有一小撮人找到了活下去的新办法，而这个办法并不能支持太多人一同存在。

所以他们需要减员。

白穹脚步一停。

如果她的推测正确，这栋楼的住户应该天然地结合在一起，他们的立场统一。

但问题是现在没人会相信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行走的可以瓜分贡献值的住户。

没有人会相信他们赖以生存的贡献值体系会骤然崩塌，变得一文不值。

洛娜在决定联合陶西水和汪中里向她发难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吗？

洛娜推她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并非因为对裴昊的公报私仇，他们两个都被洛娜的提问误导了。

白穹的目光落在纸条写明的汪中里房间号上。

她得赌一把。

洛娜将汪中里当做了一把好用的借刀杀人的武器，用来对付白穹。而一旦成功，汪中里就会立刻变得毫无用处，正是洛娜抛弃他的时机。

洛娜不会对自己手里的一把刀和盘托出，所以现在，在白穹还没落败时，是她和汪中里谈判的唯一机会。

汪中里掌握着洛娜的部分计划，而白穹知道洛娜的最终目的。

她现在还有机会将汪中里策反。

白穹合上纸条。

无论是不是陷阱，她都得去。

此时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慢慢转向“3”，距离约定的时间，她还剩下十五分钟。

白穹烧掉纸条，将云杉的笔记本绑在自己最贴身的位置，安顿好卫明天后，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

73层的走廊在夜晚陷入一片黑暗，一侧是整齐排列的房门，另一侧是开阔的中庭，隐约可以听到晚上工作的住户从十几层楼下传来的声响。

白穹轻手轻脚地穿过黑暗的走廊，停在104号门的前方，门缝里透出幽幽的光。

她轻轻一推，发现房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锁。

大楼里房间格局类似，104号汪中里房间的布置和白穹的房间一样。正对门的是一张桌子，侧面放着床铺，床铺对侧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方是中央空调的通风口。

白穹走进104的第一眼就看到背对着她坐在桌前的汪中里。

她站在汪中里的背后，率先开口：“汪中里，我们做个交易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汪中里终于转过身。他的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分外欣快：“啊，是你。白…穹！”

白穹警惕地盯着他装似醉酒的状态。

“你怎么了？”

汪中里的眼珠兴奋地颤动，然后聚焦在白穹脸上，声音愉悦：“我很好！”

白穹打量着他，汪中里看起来只是行动和反应慢了半拍，情绪格外亢奋，但他身上没有闻到任何酒味，人也还算能正常交流。

最重要的是，白天他身上尖锐的攻击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汪中里整个人的气质透出一种天真的愚蠢。

白穹试探性地问出第一句：“汪中里，你在安保部里负责哪方面的工作？”

“工作？”汪中里陷入了某种抵抗，语气飘忽，“我讨厌工作。但是不工作不行。我要活下去。我上楼就是为了活下去。但活下去太难了，太难了……”

汪中里的语气逐渐低沉下去，接着他忽然抬起头，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不会后悔从底层楼爬上来！好歹在这里，我不是虫子，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见过和虫子一起生活的人吗？”汪中里咧嘴一笑，双手手指交叠在一起模拟虫子爬行的姿态，“是虫子喔，各种各样味道的虫子……”

汪中里原来是住在底层楼的？

白穹一愣。

她从没听说过有底层楼晋升上来的住户，但她现在没空关注这个。

如果汪中里是借助洛娜才成功上楼工作住宿，那不管白穹是否有足够的筹码可以说动汪中里，汪中里都不会帮白穹，因为洛娜才是真正捏着他死穴的人。

那么，她今天晚上来找他就是个错误。

白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就立刻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但汪中里似乎被她的动作刺激到，忽然站起身，先一步冲向门口，满脸恐惧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是她！”汪中里慌张地逃离白穹身边，一边指着白穹，一边惊慌失措地冲向走廊中庭，“都是因为她！”

夜晚走廊的平静被他的喊声打破。

“喂！回来！”

白穹连忙上前几步阻止他癫狂的行为。

汪中里又哭又笑，脸上的鼻涕眼泪混作一团，脸颊通红，表情扭曲。

几步之外的白穹快跑几步想要将汪中里抓回来，但汪中里似乎更害怕了，他慌不择路地攀上中庭的围栏：“别过来！”

于是白穹被迫停在原地，看着他单手抓着栏杆，摇摇欲坠。

但此时，开始有房间灯亮起。如果再不拦回汪中里，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查看情况。

“汪中里，”白穹放慢语速，“你先回来。”

“不。要。”他现在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汪中里听到这句话，甚至更往外挪了一步。

汪中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高楼层的边缘，在他的下方，是具有几十层高低差的平台。如果他从这里坠落，必死无疑。

只差半个脚掌，汪中里就会完全掉下去，他慢慢抬起脚——

而此时已经开始有住户的房门门锁开始转动。

如果白穹选择逃走躲藏，汪中里必死。

而如果白穹选择救他，她将无法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成为洛娜攻击她的新理由。

怎么办？

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白穹做出了选择。

她努力向后一蹬，以飞扑的姿势冲向汪中立，目标是他的手臂。

白穹抓到了汪中里，但仅仅只有一秒钟，汪中里便推开了白穹的手，处于极端恐惧之下的汪中里爆发出了异常大的力气。

在白穹惊诧的眼神中，汪中里从中庭坠落，而她因为反作用力被推后一步。

她立刻往前走，双手搭在栏杆上，身体往前倾，看到汪中里在恐惧中坠落在地上，发出巨响。他的血液飞溅在大厅的信息板上，染红了写在上面的人名。

与此同时，大楼里的房门逐一打开，涌出不同楼层的住户。

人们围住了已经失去生命的汪中里，然后他们抬头看到了白穹。

有人慢慢举起胳膊，指向楼上的白穹：“凶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