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易清光拿到护照之后,他逐渐察觉到温冷丘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许转变。
她似乎,又把那种克制冷静的假面戴上了。
易清光具体并不清楚她态度转变的缘由,当他觉得有必要坐下来好好和温冷丘聊聊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没办法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的生活中插进一脚。
其实不是温冷丘刻意躲着他,只是一个既简单又残酷的事实夺走了她现有的全部时间。
她要毕业了。
说实话是不太有感觉的,她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出国五年这个事实有些惊讶。
这五年的时间她搬了好几次家,换了三个城市生活。
每时每刻她都觉得自己是孤独的,而周围的人只是熙熙攘攘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她好像也没怎么在意过那些人的到来或离开,只是很享受一个人的时间,无拘无束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封闭安静,让她有种把自己锁起来疗伤的感觉。
但这种平衡似乎在易清光搬进来之后打破了。
自那天陪他拿到新的护照之后,温冷丘才又幡然醒悟般的提醒着自己:他是会离开的,迟早的事。
所以这些天她也一直借着自己忙毕业的事情而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又或许,是可以在他离开的时候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合上电脑结束和老师的最后一次单独视频会议之后,温冷丘倒是没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因为还有很多事此刻压在她心里没有解决。
还没等她仔细思考什么,手机上的班级群就炸开了锅。
打开手机一看,全部都是关于假期班级派对的消息。
温冷丘只觉得自己头又大了几分,虽说是想拒绝参加这种会让她各种不适的社交场面,但又觉得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次期末狂欢,于是她对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十分钟,
看着上面几乎全部人都刷了答应邀约的话之后,温冷丘终于打下了:“I am in .”点击了发送。
接着又弹出一条私聊消息,是温冷丘平日里的死对头。
温冷丘一直以来的奖学金竞争对手,一个名叫Jorg的德国人。
温冷丘大概扫了几眼他发来的消息,知道他又是过来故意阴阳怪气自己的,也没有回复,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去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挑衅她早就不知道从他那里听过多少次了,所以温冷丘才能一脸无所谓的走出房门,在公寓的公告板上六月最后一个周五大剌剌的做了个派对的标记,还写上了酒吧的名字。
温冷丘看着这个已经用了快一年的日历,现在的这一面上面满满都是Nadja的笔记,中间穿插了自己这么一个略显滑稽的标志还有些扎眼,她只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在客厅站了一小会儿,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转头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蓝色的天空干干净净,连多云都没有,太阳光明亮地打在玻璃上显得有些刺眼。
她打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下面标注的天气:一个太阳标志以及29摄氏度的温度。
荷兰是温带海洋性气候,按照地理课本上来讲,是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夏天和冬天的,但温冷丘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里冬天也是要穿羽绒服,暖气全年都可以开,但唯独夏天没有空调这件事。理论上来讲每年夏天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太热,可总有那么几天,温度会突然升高,给人突如其来的一阵燥热。
而今天,就是那种天气。
她关上手机屏幕,走到易清光门口敲门。
很快的,易清光就打开了房门。
“怎么了?”温冷丘的眼神原本是在他脸上的,却直接被他灰色薄打底衫领口开着的两个扣子晃了眼睛。
“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出去逛逛。”但很快她就强迫自己收起看他锁骨的目光,注意到他卷起来的上衣袖子。
他应该没有带夏天的衣服,现在应该很热吧?
“可以。”他答应的很利索,刚想要关门换衣服的时候,温冷丘拦住了他,说:“你等我一下。”
温冷丘转身跑回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宽大的灰色短袖T恤。
她有一段时间热衷于穿oversize的衣服,所以衣柜里有一些衣服他或许是能穿的。
温冷丘把衣服递给易清光,说:“天比较热,你换上这个吧,凑合一下。”
接过衣服时易清光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他点点头进到房间里去。
两个人都迅速换好衣服,在出门前温冷丘看着他穿上自己衣服意外的合身,觉得有些小惊喜。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和喜欢的人穿了情侣衫,而且已经到了可以互换衣服穿的关系。
怎么想都觉得过于亲昵了。
但内心戏如此丰富的温冷丘还是觉得自己清醒更重要,连忙用手揉揉自己的头发,试图拉回她跑远的思绪。
已经站在门口的易清光看她的这些小动作,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他们要出发了。
温冷丘对于服装品牌的研究不多,但也注意到了他的衣服质感和普通的廉价衣料不同,所以她大概给今天的预算提高了一些。反正这钱最后都要算,就当高投资高回报了。
市中心作为最繁华的购物地带,对于买衣服这个需求来讲本就应该是有很多可以选择的空间的,但温冷丘默默在心里pass掉了一堆价格亲民的快销品牌。
因为那种牌子的衣服体感不好,质量参差不齐,不太耐穿。
虽然知道自己身边这位应该是不会挑剔衣服的品牌,可在这件事情上温冷丘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看着他那张脸就很想给他花钱买配得上他的东西。
原本是想带着易清光一头扎进女皇商场里面的,但是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自己银行卡余额的画面。温冷丘便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带他去了商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商业街里面有很多很有特色的中古店可以逛,两个人简单的逛了几家,然后按照易清光的意思买了几件t恤和夏季的男式长裤就算结束了出门的任务。
对于温冷丘女士而言,她还能在任务期间欣赏一波帅哥换衣秀的福利,也算是间接圆了一把她的富婆梦。在结账的时候温冷丘没有让易清光用自己之前那张给他急用的卡,而是刷了另外一张她自己平日开销的银行卡。
易清光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购物的小票折好收起来。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了。
这种体验于他而言还挺新奇。
两个人买完东西之后在街角咖啡厅坐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炽热,吹过的风偏偏带着些凉意。
眼前的易清光还穿着自己那件宽大的灰色t恤,正低头查看手机的消息。
温冷丘手中微苦的咖啡刚入口,看到易清光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机屏幕,眼神闪过一丝冷淡。
“怎么了?”温冷丘看他表情严肃,开口问。
而易清光只是收起手机,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欠你的人情已经够多了。”
终于,他脸上浮现笑意。
晴朗的天气好像在他身上渡上一层耀眼的光晕,温冷丘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光芒闪瞎了眼似的有些头晕。
温冷丘只是摇摇头,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来自体感上的头晕。
“你没事吧?”易清光注意到她脸色有些泛白,嘴唇也失了些血色。
“头有点晕。”温冷丘抬手揉了两下太阳穴。
“你不会是中暑了?”易清光看了一眼被她喝光的咖啡。
“中暑?不会吧。”虽然是这么说,但温冷丘也开始有些怀疑。
“今天天气很热,刚刚走了那么久,你又喝了这么多咖啡,很有可能是中暑。”易清光解释道。
“喝咖啡会中暑吗?”听到自己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说法,温冷丘竟然还有力气反问。
“一般不会,但夏天流汗之后喝咖啡会增加中暑几率。”他这么说着,已经起身拿起手提袋,也帮她背好了她的包。
“我知道一个蹭空调的好地方。”温冷丘突然眼神一亮。
说着他们一起离开咖啡店。
宗教主题的巡回展会落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博物馆,温冷丘叫不上那家博物馆的名字,因为博物馆的数量对荷兰来说,大抵像是一种颜料对于色彩缤纷的调色盘。但现在因为疫情的原因,能够去的博物馆数量减少了许多,他们有的限制了开放时间,有的则是选择暂时闭馆。
温冷丘前两天刚在社交平台上刷到,展出的博物馆只开放半天,刚才查了下时间,刚好当天的开放是下午。
两个人到的时候,第一个展厅正在播放同性主题之间的投影。
对于很多宗教而言,同性相爱是禁忌。
中世纪更是如此,身为同性恋者的修女会被认为魔鬼降临,最后被绑上十字架,处以火刑。
因此在如此巨大的安全威胁下,不少人选择在禁忌之下埋藏内心。
他们心中的爱意都是伴随着痛苦的。
影片的最后,一段文字引起了温冷丘的注意。
——我们尊重信仰,尊重教派文化。
但我们更尊重人为自然,尊重人们心中的爱意。
随后,字幕公布了许多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其中荷兰是第一个宣布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
温冷丘拍下这一幕,把照片发送给了两个人。一个是袁元,一个是井逍。
下一个展厅讲述的是人的生命。
也包括生命诞生的过程——□□姿势挂画布满了整面墙。
能够直白不讳地谈论□□,是成年人的特权。
墙上的画只有两个黑影代表人体,以强烈的红色打底描摹出浓烈的爱欲之火。
温冷丘丝毫不避讳,站在这堵艺术之墙面前仔细观摩。
她才不管身边的男人怎么想她,在她这里,性是隐私的,但更应该是平常事。它隐秘又浪漫,好的性在感情中也应该是很好的佐味料。
易清光倒是也不觉得温冷丘这样的欣赏有什么问题,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陪着她一起看。
过了一会儿,温冷丘小声嘀咕:二十三行三列,人真的需要这么多姿势吗......
易清光听到了她的疑问,不禁发笑,却忍住了。
宗教之中有的将□□视为禁忌,有的则大搞生殖崇拜。大相径庭的观念放在空旷的展厅内,横跨了几个大洲的信仰。
生命之始结束,很快就到了死亡展厅。
不同宗教内对于人的出生和死亡理解不同。
看着艺术家做出的相关主题作品,温冷丘陷入了沉思。
“大多数的艺术作品对于死亡的联想都是痛苦的。但多少人是向死而生的呢?”温冷丘看着一左一右的两座雕像。
一座是代表着灵魂的超脱,另一座则是地狱的召唤。
“啧,哲学问题。”温冷丘咂嘴,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刚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清光不在了。
她找了他一圈,发现他正在中厅和一个工作人员交谈。
温冷丘走近,听到他是在询问一个展品的位置。
工作人员跟他解释了两句,易清光就和他道谢后跟温冷丘说,“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他脸上竟然带着点兴奋。
他带她穿过中厅,走到一条长廊。长廊一侧是落地窗,窗外的光线倾泻,照在他身上。
温冷丘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一刻十分熟悉。
易清光停下来,指着玻璃罩里面的是一座西洋钟,顶端则是雕刻的大天使加百利的神像。看不太出是什么时期的产物,里面的指针早已停摆。它和所有古旧的物品一样,无声无息,却也在鲜活注视。
能够精准提醒时间的工业品却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跳脱出了时间的束缚。
人为的时间标尺停摆,剩下的沉静牵扯出无尽的过去。
“我来过这家博物馆。”易清光看着它,低声说。
温冷丘被他这句话惊讶到,她看他,却看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那时候我很小,可能五岁,可能六岁,记不清了。我外公是商人,他一个朋友是这家博物馆馆长。他曾经带我来参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