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北京。
还未出正月，新年还没结束，温冷丘在老家待了半个月就又收拾行李出发，时隔许久，她终于又来到了这片园区。
文化园区的高楼鳞次栉比，高层的玻璃建筑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钢筋水泥筑成围墙，却又在冷漠强硬之中偶尔裸露出许多肆意奔放的涂鸦。一面围堵，一面放纵，让人容易迷失。
这里过节的气氛更加淡薄，只有广告牌上翻新的年份显示着时间的更迭。
在约定的那天，温冷丘在文化园里习惯性迷着路，不知道绕了几个圈子才终于看见站在公司楼下等她的边沨。
刚一见面，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寒暄，边沨就匆匆带她上了楼，一路上都在不停交代温冷丘一会儿不要轻举妄动，表示让她来替温冷丘发言才是最为稳妥的。
她今天说话时整个人都散发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息，像是一只看到猎物跃跃欲试的小豹子。
对比之下，温冷丘倒是冷静地多，她还有心思调侃边沨说他俩站一块还不知道谁才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编辑。
边沨带温冷丘进了一个安静的办公室，里面已经坐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清瘦，身材骨架较小的男人，旁边还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律师，两个人看起来均是不苟言笑的精英做派。
进到安静封闭的会议室，温冷丘立刻收起了上一秒的嬉皮笑脸。
双方坐下先进行了非常官方的问候，接着围绕着剧本改变意见谈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对方拿出一份事先拟定好的版权合同。
温冷丘和边沨坐在一起，两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版权所有人，原著亲妈温冷丘只是粗略地扫了两眼。
字数太多而且用词过于板正，温冷丘有种在审阅试卷的既视感，这些文字看的她眼花。
她的眼神默默瞥向边沨，看到她正脸色严肃很认真的在阅读条例。
逐字逐句，一丝不苟。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温冷丘对边沨自一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奇妙的信任感，也完全放心把看合同这种重要的事交给她做。
但本着合同不能不细看的原则，温冷丘还是强迫自己拿出专业的态度来，重新把目光放回眼前的白纸黑字上。
根据多年码字养成的阅读速度，温冷丘只对最后的版权费存疑。
“根据合同，你们是需要我们作者去到剧组担任编剧是吧?”边沨抬起眼扶了扶镜框，眼神突然闪出一道锐利的光，看向对面的编剧经纪人。
有个负责认真沉稳可靠的编辑，对于苦哈哈的码文笔者来说可真是一件人生幸事。
温冷丘从很久之前就对坐在桌前谈判这件事感到有压力，而此刻边沨能够给温冷丘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对的，我们剧组认为只有基于原作的改编才能更为全面，毕竟剧本和原作是相辅相成的。既然已经决定要进行改编，那么一定要是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之上。”这位年轻的编剧经纪人说话的速度缓慢，脸上已经熟练地堆上商业笑容。这个人的眼神很深，总感觉很难让人看透他的想法。
虽然背后评论人家不太好，但温冷丘还是在心里暗自嘀咕：嗯，是我不喜欢的那类人。
听到这样的解释，边沨认同地点点头，她转向温冷丘，给她递一个眼神，意思是问她有什么问题。
“那进行编剧基础的培训也是针对我的哈？”温冷丘从合同之中抬起头，又捕捉到了一个她在意的重点。
“对的，我们需要您有一定的编剧知识，方便您能在创作剧本时也发挥出您写小说同样的水平。”对方说话可以称之为高情商的典范之一，这不就是把“怕你没经验，拖垮剧本水平。”换了一种说法吗。
这个解释温冷丘觉得很满意，她突然有点佩服对面这个经纪人。
“这都不是问题。”边沨接过话，放下手里的手机，“我盯这个项目盯了很久，这次的作品能被选中已经是实属不易，所以咱们在合同方面得更加严谨点，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对双方才都有利。”
“那是自然。”赵溯作为甲方的态度没有傲慢，反而谦逊。
“那么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您了解一下。”边沨再开口，已经捋好了思路。
“你说。”经纪人依旧面不改色，让边沨提出异议。
温冷丘打开微信，看到边沨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数字可观，价钱是合理的，和我之前跟他谈的一样，剩下的我谈。
她果然知道温冷丘这个财迷最在意的还是金钱这回事。
温冷丘和边沨在第一次看到合同之后最先考虑的就是价钱的问题，因为影视公司和网络文化公司通常都有长期的合作价，版权费是由网络公司拿走大头。按照这个逻辑来讲，能帮温冷丘拿到更多钱是重中之重，但处于边沨和温冷丘的私人交情，她必然要帮温冷丘规避掉一些合同中的陷阱。
“版权归属部分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我们之前谈好的改编权限定剧组拍摄时间内卖出。”
“但由于作者需要参与改编，也就是说这个还涉及到项目分阶段的稿酬。那么在合同上我需要看到每个阶段的结算比例。”
“再就是版税问题，合同上的金额是税前还是税后？税前的话，您那边需要几个点？”
边沨手上拿着铅笔，在合同上进行圈画。
律师在一旁听得仔细，在赵溯递了个眼神之后，在笔记本上打起字来。
赵溯抬手示意律师正在修改，脸上仍是处变不惊的表情。
“最后，我希望您能在合同中增加退出机制和合同的中止时间。虽然据我所知，目前这个项目已经过了融资阶段，但目前正处于影视寒冬期，因为各种原因黄掉的项目数不胜数，大家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所以.......”边沨明里暗里都是在保障温冷丘的权益。
“明白。”赵溯答应的爽快。
温冷丘坐在一旁原本紧张得心情变成了疑虑，怎么感觉一切都这么顺利？
怎么边沨说什么对方都答应？
到底谁是甲方？
不过温冷丘看边沨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温冷丘按手印签字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盯着手指上红色的彩泥印记，面色深沉片刻。
她对于自己马上会进一大笔账这件事没什么实际的感觉。好像每本用心写出的小说不管对方付多少钱作者都会觉得不够。温冷丘只觉得自己费尽心力写出的宛如自己小孩的作品，有一部分从自己身上剥离开了。
但没办法，哪怕温冷丘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个幻想家，但生活中处处都要用钱，只得让温冷丘面对现实。
送走律师和经纪人之后，温冷丘这才开口问，“怎么感觉你完全拿捏了这次项目，合同修改是这么容易得吗？我还以为合同上的东西都得打持久战才行。”
“不是我拿捏，你根本不知道这剧本合同对方能留多少心眼给你。所有事情在板上钉钉之前都还有余地，咱们就算谈不成也不能眼见着陷阱就往里跳。”边沨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好在你很幸运，这次的项目有钱拍家底儿厚，不然我刚才说的什么百分比税前税后都是扯淡，你稀里糊涂签了合同还不一定能拿到钱不说，很可能还得边改文边等着着剧组的漫长融资期。”
“还好有你，不然我就算有108个心眼也肯定找不出破绽，尤其对面还坐了个笑面虎。”温冷丘立马换上狗腿子表情狠狠拥抱住了边沨。
边沨拍拍她的头，“最近影视行业不景气，好本子难找，不然就对面那个，按照他以前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你提出的要求得给你挡回去百分之八十。”
“你认识他？”温冷丘问。
“打过几次照面，这个行业里有名的眼光毒辣。”边沨说。
“那你都能搞定他！不愧是你！”温冷丘喜滋滋地无脑拍马屁。
这套边沨受用，自信地挑挑眉：“那你还不赶紧请我吃饭？”
“走！”温冷丘拉起边沨的手，“我和几个朋友约了一起，我得让他们帮我一起谢谢你才行！”
边沨开着她的白色小车往市里开去，到了一家私房菜馆前，因为院子在胡同里，边沨就把车停在了胡同口，剩下的路程两个人走过去。
“不用挤地铁的感觉真好。”温冷丘走着伸了个懒腰，跟边沨闲聊着走院子。
走在前面的温冷丘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跟边沨说：“那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
不远处走过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身影熟悉，但看不清楚脸。
温冷丘对着那人的背影眯着眼努力辨识。
“你认识？看起来不错哦。”边沨看她脸上突变的惊慌表情，得出结论。
“不知道......”温冷丘和边沨离那人越来越近，温冷丘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我靠我好像真认识。”
竟然是李?！
人生处处是奇遇，怎么会又在这里遇见他？
温冷丘刚开始纠结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就听见大厅门口有人叫她：“温冷丘！这儿！”
是井逍和袁元，两个人同时向温冷丘招手。
等到四个人坐下，井逍才告诉温冷丘今天带来的那个人就是她讲过无数次八卦的学弟。
温冷丘问:“那他人呢？”
井逍对着不远处回来的一个身影说:“喏，上厕所去了，这不回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去，温冷丘瞬间瞪大了眼睛，和来人面面相觑。
靠……怪不得她刚才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冷丘脑中的熟人雷达在刚才就一直叫嚣不停，现在看见来人直接宕机。
“这不刚才你说的那个吗？”边沨戳戳温冷丘的胳膊，一脸八卦。
李?看到温冷丘后也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直到坐下听井逍介绍自己也没有缓过来。
得知两个人竟然还有这层关系之后，温冷丘和李?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毕竟咖啡店相遇，同航班回国，又因为先后下飞机而在对门房间隔离........
这真的是巧妹她妈给巧妹开门，巧到家啦！
“我发现人生中的巧合还真是多。”边沨的眼神在李瑁和温冷丘之间逡巡，别有意味地说。
“可不是？说起今天庆祝小丘的文影视化这事儿，李?家就是做这一块的，具体是啥来着？”井逍把话题引到还在愣神的李?身上。
“文学音像出版，平时也会有和影视制作演出相关的合作。”李?手里拿着水杯，整个人和温冷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太一样，整个人有些紧绷。
此时温冷丘正在忙着给大家倒酒，袁元看李?挺直的腰背小声问井逍：“他是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女生包围？”，由此获得了井逍放肆的笑声。
边沨没在意一旁二人发出的嘀咕声，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立刻条件反射地问：“该不会是长河文化吧？”
李?听到这个名字，发现自己知道这个公司，他不禁重复了一遍，问道：“长河文化？是你的公司吗？”
边沨点点头，有些紧张，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有人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完，此时温冷丘把酒瓶递给了井逍，井逍继续给大家倒酒。
看边沨的反应，李?忍不住笑出声说:“不是不是，那倒没有这么巧。”
“等等，你刚说音像出版？”袁元这才反应过来，又问李?。
李?点头，疑惑大家怎么对他家公司这么好奇：“怎么了？”
“那你们也负责专辑制作发行唱之类的咯？”温冷丘立刻明白了袁元的意思，接话道。
“嗯，有这方面的。”李?回答，又问：“你们感兴趣？”
“就在北京？”袁元接着问。
“不，在成都。”井逍终于倒完酒，坐下来替李?回答。
“那你是住在北京咯？”边沨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插进去话。
“不是，他之前常住成都的，但最后因为他女朋友才来的北京。”井逍又打断李?的话头，抛出一个八卦的引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话题逐渐跑远。
“好家伙，又是一段异地恋。”袁元听到之后，举着酒杯小口啜饮，故意看向温冷丘。
温冷丘不敢接茬，被她的挖苦勾起了心里还没过去的坎，只得保持沉默。
“等等.....什么叫又？”边沨问，坐在她身旁的李?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