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所有拍摄终于在十二月底结束。
除了主演和导演还有出品方的几位,其他人都已经陆续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和孟慈露吃了最后一顿饭,谈话间孟慈露问起温冷丘接下来的打算。
孟慈露:“怎么样,这一次的剧组历练,你还想干这行吗?”
这么问着,温冷丘就表现出十足地抗拒:“暂时还是别了。我搞完下一本书的出版再说吧,我也是时候回去继续读书了。”
见温冷丘没有继续做这这行的意愿,孟慈露摆摆头觉得可惜了。
“你呢?”温冷丘问。
“和你一样,我也不干了。”孟慈露两手一摊,开始摆烂。
“啊?”这倒是让温冷丘没想到。
孟慈露看起来心情不佳,一直喝着啤酒,她说:“烦了,这破工作做烦了。我跟你一样刚入行的时候,没你这么幸运,我是一点点跟着师傅写原创剧本积累起来的。那时候收入很低,房租都快付不起,我兜里最穷的时候都掏不出10块钱买成人向男性音频,哎......你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吗?”
“我知道!”一听成人音频,温冷丘就来劲了,抓紧附和。
“好不容易干到现在,也算是财富自由了,可以考虑退休了。”孟慈露接着说。
温冷丘问:“那你去哪?”
“去澳洲,我有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我想去看看他。”孟慈露软妹一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强大的心脏,她很少流露出悲伤,她的生活也并没有那么多不幸,但这个朋友的事情除外。
所以别人在这个时候能够寻着她眼里的悲伤,看到了她流露出的怀念。
“那他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人。”温冷丘看着孟慈露的表情,也跟着泛起伤感。
“嗯。”孟慈露从不隐藏自己的感情,“就像易清光对你来讲一样。”
“嗯?”温冷丘被她这话吓了激灵。
“不是吗?”同样都是经历过人事的人,孟慈露怎么可能看不出温冷丘的小心思,“你们早就认识了吧?是恋人?”
眼见着大家都要分开,温冷丘也没什么可隐藏的,她点头。
“挺好的。”孟慈露说,“要是还喜欢的话,那就别轻易放弃。”她的神情好像忆起什么往事。
“我们分手很久了。”温冷丘托着腮,佯装不在意地讲出这句话。
“在这种事情上别装洒脱,不适合你。”孟慈露一语道破。
温冷丘笑了,笑容很淡,“不装下去,他会看出来我舍不得他的。”
“什么原因?距离?还是家庭?难不成是原则问题?”孟慈露问起来,又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差距。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讲出这句时,温冷丘眼神黯淡。
孟慈露了然,但她说:“可我觉得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温冷丘有些惊讶。
“每对情侣都会有差距的,不管是原生家庭的,还是后期成长步调不一致的。但不是每对都注定是不合适的,你或许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去磨合。稳固的感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总会遇到问题,如何解决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只是单纯地选择分开这种看起来有些偷懒的做法,你不会从感情中学到什么,对你们来说也很残忍。况且实在放不下却逼着自己收敛感情的话,你一定会遗憾和后悔的,经验之谈。”孟慈露发自内心地说,她曾经因为这样而遭受了惨痛的代价,导致她到如今都无法真正地走出来去面对新的感情,只剩下满腹遗憾和再无人诉说的爱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孟慈露不忍心再看下一个悲剧发生。
眼见着孟慈露走心了,温冷丘内心的天平也逐渐偏移。
饭吃到最后,孟慈露喝嗨了,抱着温冷丘嘱咐她:“别有太多顾虑了,负担太重,这个世界上没多少纯粹的事儿,但如果真的有一段纯粹的感情,抓住它。”
回到酒店,温冷丘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她扯掉外套瘫倒在床上,脸颊埋入床单只剩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手机兀然震动,袁元打过来电话。
“什么时候去机场?要不要我帮忙搬东西?还是说你想过段时间再离开深安?要不要我接你来我这儿住两天?”袁元连着发问,生怕漏下一个细节没注意到。
“明天。我也很想跟你住几天,但是我妈催我回家。”听完袁元的一长串问题,温冷丘长叹一口气说。
“那好吧。那我不送你了,我这几天忙着复习雅思,准备考试。”手机那边有翻书声,袁元正在复习。
“那你好好准备,加油,我的宝贝。”温冷丘强打起精神为袁元加油。
“我不是之前考古我们乐队的视频吗?”袁元又说。
“嗯。”温冷丘有气无力地应着。
“我发现了个意料之外的视频。”袁元语气中带了些谜题未揭晓的神秘感。
“什么啊?”温冷丘这才有了些兴趣。
随后袁元给温冷丘发过去一个视频,“原本是想发到社交账号剪VLOG的,但最后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我先看看。”有些好奇内容,温冷丘迫不及待地跟袁元说了一句就挂断电话。
视频的拍摄时间大抵在四年前温冷丘出国后第一次回国,在深安和袁元坐在静吧里喝酒聊天。
那个时候的袁元乐队刚刚起步,温冷丘则刚刚接触安乐死的案子。
两个人的状态和现在有些微妙的不同。
“我最近找到了一份新兼职,还挺有意义的。”灯光让画面模糊不清,温冷丘对于这个场景的对话所剩的记忆不多,很认真的看着视频里的自己。
“什么?”只能听到袁元的声音,但看不到她的脸。
“之前认识的旅行社老板因为业务太多,给了我一个安乐死的翻译案子,客户也是中国人。”刚从海牙搬到阿姆斯特丹,生活成本增加,温冷丘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她从之前认识的旅行社老板娘朋友圈中看到一些兼职信息。原本以为是去旅行社帮忙带华人旅行团,但去了之后才知道,那个案子是陪同安乐死患者和家属的。
“安乐死?感觉在我们的文化氛围里,安乐死还挺有争议的。”温冷丘猜袁元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有些复杂的,袁元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
“嗯。这个客户曾经是个外科医生,女儿怀孕待产,他都准备退休照顾女儿了,却发现自己得了渐冻症,挺唏嘘的。”温冷丘接着说。
话题沉重,温冷丘隔着屏幕还能听到袁元的叹气声。
“久病对一个人和一个家庭的影响太大了,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消逝却无能为力。”那种场景,残酷地让温冷丘不敢回想。
面对生离死别的场景,人本能的产生割离感。
“某种程度上,可以决定自己的死亡而且还有亲人陪伴着离开,也是一种幸运的事。”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作出评判,袁元只能这样道出些安慰来。
镜头里,温冷丘的长发披散着,遮挡着她清秀的侧脸,她正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认同地点点头。
“那位医生的太太也因病去世,注射药物之前,我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他太太的照片。”光是记起那个画面,那种混杂着淡淡的绝望的温情便会从记忆中漫溢,让人轻易湿了眼眶。
袁元这次没搭话,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温冷丘。
两个人或许都不想让话题再深入下去,温冷丘就听到袁元问她:“你什么时候也谈个恋爱?”
“不谈。”谁成想温冷丘变脸就在一瞬间,刚才的动容全然消失不见,眼神敛着一口拒绝。
“为什么?你其实也挺向往一段感情地吧?”不然为什么会提到别人的故事时她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我理想的感情状态,现实中没有。”说出这句时,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让人捕捉到她眼里流转的落寞。
“那你理想状态是什么样的?靠感觉吗?”如何克制自己不轻易进入一段感情之中对于袁元来说是个重要课题,因为太过缺乏安全感和爱意,在别人给出一颗糖时,总会沦陷并且想要加倍奉还。所以她很好奇温冷丘是如何做到在处理异性关系时始终保持超越常人的理性。
“感觉当然重要,我只是不愿意将就,不想为了恋爱而恋爱。感觉是基础,除此之外还要有尊重和理解,有足够多的包容和爱意,双方都要有成年人的心智。好的关系,可遇不可求,概率真的很低。一段感情是因为相互吸引而开始,但如何经营下去,实在太耗费精力,我暂时没有这种精力,我自己的事情还乱七八糟一大堆。”温冷丘和盘托出,只觉得自己内里是一片贫瘠和荒芜。
“我想要的是是安静无声的陪伴和相互治愈,能给我晦暗中带来光点的救赎。我要浪漫,更要自由,但什么都要,这非常不现实。”
听完温冷丘的话,袁元喝下一杯shot,沉吟之后,先肯定了一句:“理解。”,随后转折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被当你当作救赎的那一方其实也会有压力呢?他肩负了你的希望,要成为照亮你的光,大家都不是神,都会累。”
这句话并非反驳,而是站在了另外一个角度,阐述了名为爱的沉重。
“乐队有粉丝之后,我看到了很多评论。相比起那些恶意中伤,我更在意的就是那些表达热爱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就只能不断想去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这样的供需关系放在职业当中还有可取,但如果放在感情中,是不是会不公平呢?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对方。”袁元将自己的理解说出来,而这段话,让当时的温冷丘愣了一下。
也让三年后看到这段视频的温冷丘僵在屏幕。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将莫须有的情感托付在他身上,她从未思考过他的立场。
但她从他身上渴望的救赎,或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温冷丘回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宛如自带滤镜的神明降临。
十八岁生日那天,温愿特地开车回来想带温冷丘出去吃饭,临出发前却因为找不到钥匙而被冷启荣教育。
两个人因为性格强硬话怼话吵起来,情绪越发激烈。
温冷丘觉得身心俱疲,忍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别人的十八岁生日都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好好过,你就这么骂我?”
冷启荣冷哼一声,脱口就是万年不变的咒骂:“十八岁生日怎么了?十八岁生日就要惯着你吗?你爱过不过!”
光是这么说还不够,她还要继续诋毁的话语:“什么都要惯着你?你想怎么样别人都得顺着你?你以为你是谁?你听不得我说话就给我滚!滚出我家!”
毫无逻辑的语言激将遇上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温冷丘当即觉得温度从脚凉到头,她冲进房间收拾行李拉着就想赶紧逃离病态的母亲。
出门被冷启荣看到之后却是更为激烈的谩骂:“你想走?你上哪去?你死外边去?”
别的孩子十八岁那天会有多快乐呢?
是会有祝福,蛋糕还是礼物?
总没有人十八岁的第一天,会被亲生母亲诅咒去死吧。
温冷丘彻底被这个想法攻破心房。
眼泪终于忍不住爆发,所有倔强的铠甲在一瞬间被打成粉末,温冷丘崩溃地哭出声,觉得自己可悲地情绪越发抑制不住,哭的肩膀都在颤抖。
可冷启荣不依不饶的骂声还在继续,“你这样给谁看?啊?你要死死外边去!别死我面前!你给我死出去!”
听罢,温冷丘推着箱子当即要走,温愿站在一旁想要拦却又觉得无力,谁知看到女儿坚决的表情,意识到温冷丘是真的要走,冷启荣火气更盛,上前和温冷丘争抢行李箱:“你走?你上哪去?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也别想带走!”
温冷丘双手紧紧拽着行李箱,就好像那是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
她和冷启荣用力撕扯着,手心被挤破也不在乎。
见抢不过温冷丘,冷启荣火气更盛,直接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冲温冷丘而去,对着行李箱泄恨似地砍了好几下,边砍边骂:“我让你走!我让你走!翅膀硬了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了!啊?!”
见自己连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保住,温冷丘心如死灰,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脸色迅速恢复如常。
她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家,身后无人可追。
她神情麻木,精神疲惫,并没有走多远。
温冷丘抱着膝盖,眼睛和鼻头全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