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异味飘进竺一禅鼻子里,他皱了皱鼻子,睁开了眼。
给囚犯送饭的时间到了,一个瘸腿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过来,往笼子中,丢进几根骨头,上面几乎没有肉,而且已经变质了。
但囚犯们双眼放光,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啃食了起来。有两个形销骨立的人,抢着同一根骨头,谁也不肯放手,脸贴脸一起啃着,感觉快要咬到对方的手上了。
一个小碗,从笼子的间隙中递了进来。竺一禅低头一看,一碗浑浊的汤在肮脏的碗中摇晃着,上面只有零星的几片肉,老人漆黑的指甲还伸进了汤里。放下碗后,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几口。
彩香胃口全无,坐着没有动,竺一禅自然也没有吃一口。
竺一禅注意到,同样是囚犯,阿图尔兄妹的伙食极好,之前,赤郎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彩香,也是这种新鲜的烤肉。
面对这样的区别对待,兄妹俩似乎也不惊讶,心安理得地吃着。
竺一禅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天黑了后,附近的守卫少了很多,只留了两个人把守,大部分兵力都在营地边缘巡逻,防止敌人趁着夜色突袭。
留下的两个人放松了警惕,只顾着碰碗喝酒。毕竟,囚犯都被关在铁笼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痛骂柔然和大魏,多次来犯,害得他们提心吊胆,没有安宁之日,还没喝上几碗,忽然,“砰”的一声,碗摔在了地上,两个人也趴了下来,似乎睡着了。
没有了他们的抱怨,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黑影,窸窸窣窣地靠近了竺一禅他们,动作敏捷谨慎,像是一只小野兽。
“彩香姐姐,彩香姐姐……”
彩香一惊,猛然侧过脸,然后惊喜地叫道:“穷奇?怎么是你?”
“嘘,声音小点。”穷奇焦急地说道,“我哥哥也来了,我们是来救你的。”
彩香向远处张望,只见阿伏至罗潜行到守卫身边,悄悄从他们腰间摘下了一串钥匙,守卫依然酣睡着,好像被下了迷药。
阿伏至罗来到关着彩香的笼子前,一把一把试着钥匙,但一直打不开锁,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额头上也开始慢慢渗出汗珠。
“哥哥,还没好吗?”穷奇催促道。
阿伏至罗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找着钥匙。
“穷奇,你怎么会在这里?”彩香问道。
“首领允许我们回来的,但让我们先藏着,不要让别人发现。”
“为什么?”彩香不解地问道。
与此同时,“咔哒”一声,锁被转动了。阿伏至罗如释重负地打开笼门,穷奇立刻钻了进去,将彩香扶了出来,拉着她的手,急吼吼地往暗处走去。
竺一禅也跟着出来,与阿伏至罗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
“等一下。”彩香稳住脚跟,“我姐姐怎么办?”
阿伏至罗从后面赶了上来,低声说道:“她不会有事的,你先走。”
“她只身待在阿伏氏,周围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事?”
“首领要她做圣女,不会伤害她的。”阿伏至罗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时,彩香脑海中,闪过阿怜说过的话:“就是她了,和阿伏至罗说的一样,纥骨氏女子、十六七岁、看起来很温柔、总和一个秃头男子在一起。”
彩香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是你!原来是你把姐姐的事告诉了你们首领!祖母救过你们,现在你们却害我们!”
阿伏至罗躲闪着眼神,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彩香姐姐……”穷奇怯生生地上前,想要牵住彩香的手,但被彩香一把甩开。
穷奇的眼睛垂了下来,然后用求助的表情转向阿伏至罗,拉着他的衣角说道:“哥哥,你跟她解释解释,求求你了,快跟她解释。”
面对怒气冲冲的彩香,阿伏至罗并没有紧张或者羞愧,甚至他也有点生气,粗着嗓子说道:“是我说的没错,但我没有想要害你们。
苍云跟我说过,我应该回到自己的氏族去,可是,被逐出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回去?首领答应我,如果我能帮他找到合适的人,成为阿伏氏的圣女,就让我带着我弟弟、我母亲,回到这里生活。我就把苍云推荐给了他。
你们也看到了,这里比你们氏族富裕得多,你们氏族一匹马谁都没有,连柴火都没多少,还要苍云冒着危险去找。如果苍云能到这里来,还能做尊贵的圣女,不好吗?而且这样的话,我也能天天看到她、照顾她了……所以、所以我是真心为她打算的!不是要害她的!”
“你是我姐姐什么人?凭什么帮她做决定?”彩香愤怒地说道。
“总之,苍云不会有事的,你是苍云的妹妹,我也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快走,快走啊!”
“呵,蠢货。”
一个讥讽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阿伏至罗下意识看向竺一禅,但竺一禅只是严肃地站在那里,不像是说过话的样子。
“阿伏至罗,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赖,没想到,你还是个那么蠢的无赖。”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阿伏至罗循声望去,在他的旁边,笼子中的阿图尔正轻蔑地看着自己。阿伏至罗整张脸拉拉下来,不满地说道:“你一个囚犯,就管好自己吧!”
“对,我只是一个囚犯。”阿图尔向后靠在笼子上,嘲弄地说道,“但至少,我没有性命之忧,可那个女人,就不一定了。”
“怎么可能?闭上你的狗嘴。”阿伏至罗反击道。
竺一禅走近到笼子前,“性命之忧,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要杀苍云的吗?”
“什么?”阿伏至罗大惊失色,“你要杀苍云?”
“是,我是要杀她。”阿图尔干脆地承认了,“要不是你这个蠢货,害我认错了人,我早就得手了。说什么,温柔?那个女的哪里温柔了,明明是个悍妇!我看你不是蠢,就是瞎。”
“认错人……”阿伏至罗回想片刻后,恍然大悟,“我是说过,苍云是纥骨氏里看起来最温柔的一个,但她最明显的特点,是有六根指头,是你自己搞不清状况,蠢的人是你,你……”
“够了,别说了!”竺一禅低沉呵斥了阿伏至罗,然后转向阿图尔问道,“你刚才说的性命之忧,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图尔哼了一声,盛气凌人地说道:“让我告诉你们几个吧。多年来,首领一直对外宣称,要为阿伏氏找一个圣女,但过了那么久,都没成功,你们不奇怪吗?一个圣女而已,怎么会那么难找?只有阿伏至罗这样的蠢货,才会轻易相信这种鬼扯的话。也对,他着急回到我们氏族,才会狗急跳墙,活该他……”
“那阿伏赤郎到底要苍云做什么?”竺一禅打断了他的话。
阿图尔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倒是挺关心她的,要么不开口,开口句句都是那个女的。”
“我问你阿伏赤郎到底想干什么?”竺一禅冷着脸问道。
阿图尔垂下眼帘,然后幽幽地说道:“首领的妻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首领一直放不下她,想要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附到一个活人身上,好与她在阳间重聚。但是一直没有成功。
首领的妻子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妖灵,更不是神仙,没有强大的能力,活人的求生意志都很强烈,她没有那个本事,去占领人家的躯体,除非有人自愿把身体给她,可有谁愿意把自己送给一个死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具空壳。
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不愿意放弃,不停地寻找合适的人选。直到,他从阿伏至罗那里,听到苍云的事情。”
竺一禅想起,苍云找柴火回来,抗拒神召的那次,阿伏至罗目睹了全过程。苍云陷入癫狂,完全不受控,像一具丢了魂的空壳。
竺一禅的心揪了起来,他完全了然赤郎的打算了。他要为死去的妻子,寻找一具不会抵抗的空壳,好让她以活人的姿态,回到自己身边。
阿伏至罗似乎也想起自己曾经对赤郎说过的话了,他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阿图尔继续说着:“总之,苍云就是他要找的人,等到死人的魂魄附到她身上,占领她的身体,她也就不复存在了,就相当于死了,死了懂吗?
不过,即便没能附身,她也活不了,首领找了那么多女子,附身失败后,他都气急败坏地把人杀了。你们还说什么,不会有事的,哼,她是死路一条了好吗?”
阿图尔说完后,几个人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彩香带着哭腔说道:“我要去救姐姐。”
“没人能从阿伏赤郎的手中逃脱。”阿图尔幸灾乐祸地说道,“等着给她收尸吧!噢不对,你们连尸体都收不了,她的身体要给那个死人用了。”
竺一禅没有被他激怒,他语气尖锐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也要杀苍云?阿伏赤郎到底是你什么人?”
阿图尔嘴角的窃笑,立刻荡然无存,他焦躁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咬着牙说道:“哼,我母亲,本来是首领最宠爱的女人,但是,自从首领把那个中原女人带回来后,他就赶走了身边所有女人,把她们赏给自己的手下,我就从首领的儿子,变成了车夫的儿子。
他眼里只有那个中原女人!将来的首领之位,也要留给那个女人的孩子!我当时还那么小,阿怜也才出生,我母亲苦苦哀求,都没有用,她的眼泪都流干了,一直以来都郁郁寡欢!
那个中原女人是个妖女!连话都不会说,不知用了什么巫术,把首领迷得神魂颠倒!连死了都不安宁!还想着回到首领身边!活该她死得那么惨!”
阿图尔爬起来,双手抓住铁笼,恶狠狠地对阿伏至罗说道:“这么多年了,她没办法附身到活人身上,首领几乎都快放弃了,要不是你!阿伏至罗!他都准备让母亲回到身边了!我们多年来屈辱的生活也能结束了!
你都被逐出去了,还想着回来?你配吗?一对无赖兄弟,和一个痴呆生下的小无赖,你知道他们哪个是你的父亲吗?你身边这个小孩,是你的堂弟,还是你的亲弟弟,你知道吗?”
阿伏至罗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把阿图尔生吞活剥,但他没用多久就冷静了下来,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蔑地说道:“没错,我是无赖的儿子,那你呢,的亲生父亲不要你了,你也只不过是车夫的儿子,跟我一样卑贱。”
“阿伏至罗!我要了你的命!”阿图尔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来人啊!囚犯逃跑了!快抓住他们啊!”
竺一禅这才意识到,站在这儿听阿图尔说话,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安静的营地顿时喧哗了起来,守卫们朝这里赶了过来。他们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不知往哪个方向跑。
“这边!”阿伏至罗喊了一声,一手抱着穷奇,一手拽着彩香,望灯火暗的地方奔去。
幸好把守的那两个人依旧没有醒,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阿图尔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那边!他们向西跑了!”
阿伏至罗咒骂着,一头钻进了牛圈,躲在几头体型硕大的母牛后面。他们踩在新鲜软烂的牛粪上,恶臭扑鼻,但他们也顾不得了,尽可能地压低身体。
不一会儿,一个守卫举着刀 ,试探性地走了进来,到处检查着。
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守卫每一点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彩香觉得自己手上一热,低头一看,阿伏至罗拉着穷奇的小手,放到了她的手上,正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
阿伏至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准备站起来和守卫拼命时,远处突然传来吵杂声。
“着火啦!着火啦!”阿伏氏的人们从梦中惊醒,高声呼喊着。人们的泼水声、马的嘶叫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营地混乱不堪。
一个女子冲进牛圈,焦急地朝守卫喊着:“你在这里干嘛?快去救火啊!”
“哪里着火了?”
“首领的帐篷,好好的突然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