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起床之后,先打量他的“新家”。昨天晚上屋里太黑,他也太累,什么都没顾上看。
这两间破草房又矮又黑。朱文正睡觉的这间是外屋,除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木床之外,靠南窗是那张不大的方桌,满是尘土的桌面上有个竹壳暖瓶,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还有一只破旧的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座钟。钟已经停了,朱文正拿起来上了弦,它便又滴滴答答地走动起来。门口里面的西墙那儿,有个泥坯盘的大灶,一口铁锅,里面放着盆、碗、勺子、筷子,都脏的不成样儿。锅灶的旁边,有个空着的粗瓷大缸,还有两只铁桶,却没有扁担。
里屋没有家具,只堆了些柴禾。那屋也不能住人,因为东面的房顶塌了一个角,能看到好大一片蓝天。
朱文正觉得,他的当务之急是打扫卫生,这地方太脏了,昨晚上他要是看到这个赖样,估计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当然,要打扫卫生,前提是得找到水。
朱文正提着那两个桶出了门。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春风和煦。朱文正这才看清楚,他住的房子正建在离公路不远的山坡边上,那坡很长,东面伸延到一条大沟里。沟的对面,是一座更高更大的山。从北乌素那里来的公路,到房子跟儿这里就断了,代之以一道硕大的土堆。站在公路边上举目四望,除了山崖就是山沟,山崖又高又陡,山沟又宽又深。这儿的“植被”倒还不错,漫山遍野都是灌木和野草,但这些绿色也掩饰不住它的“荒凉”,因为除了飞来飞去的几只野鸟,这里见不到人烟,也看不到其他的活动物。
这样的“生存环境”,确如老吴所说:“条件差一点”。当然不是差一点了,是差很多点。不过对于目前的朱文正来说,这地方真是相当的好,甚至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环境”了
听老吴说,此地原来叫棋盘台村,村子不大,只有四十多户人家和一个负责公路养护的“道班”。三年前,也就是1972年的春天,省里有个地质勘探队在这里扎营,盖了几间简易房,棋盘台曾经热闹了一阵儿。但从入秋开始,村子西边的黑石崖开始频发地质灾害。先是不断有滚落的石头,砸死了一个村民,砸坏了地质队的一辆汽车。后来又出现了频繁的小块山体崩塌。接到报告之后,县里来人看过,认为很危险,就开始布置将社员迁走,同时让地质队和道班也抓紧搬家。但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因为连日暴雨,引发了大规模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黑石崖和它身后的山体一下崩塌下来,将整个村子以及道班房和地质队的房屋设备全部掩埋了。幸好,多数人都逃了出来,只伤亡了几个人。不过这一段公路被堵住了。
开始县里还想重新修通公路,让县建筑公司派了二十多人和两部由拖拉机改装的挖土机过来。结果干了一个星期之后发现不对劲,因为有人计算了一下塌落的土石方,发现照目前进度,要重新挖开公路,得干上五年。县里的领导从善如流,立即停止了修复工程,然后政府出钱,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村民远迁山外,并撤销了公路道班房,从此之后,棋盘台村就彻底消失,并逐渐被人们遗忘。
但有一个人没忘这个地方,这就是老吴。棋盘台的地质灾害发生后,北乌素公社建筑队的队长老吴曾经两次到这边来“考察”。第一次没什么成果,但半年之后的第二次,他意外发现这里的地貌有所变化,可能是因为继发的滑坡,将原来山体崩塌造成的大土堆向南移动了十多米,使原来被掩埋的一些房屋废墟露了出来。
尽管那些坍塌的房子不能住了,可大部分的房梁、檩条、柱子等等,却完全可以再次利用。于是,老吴就把他的妻侄申大有,安排在这个地方“工作”。
申大有自己在这里干了一年。他用大镐铁锨小推车等工具,挖出了两处被埋没的房子,其中一处还是刚盖好不久的新房,清理出不少的门窗、房梁、檩条和一些能用的家什,给老吴的建筑队增加了不少“经济效益”。老吴很高兴,申大有也很得意,却不料乐极生悲,就在两个月前,他在挖掘勘探队的那间厨房时,土石塌落将他砸死了。老吴的意思,就是让朱文正顶他的名,接他的班。这样有好几个好处,其一,这个活儿是老吴偷着干的,很少有人知道,加上棋盘□□特的地理环境,在这里“工作”对朱文正说来比较安全;其二,朱文正犯过事儿,身份比较敏感,如果他顶了申大有的名字,有利于对外掩饰他的真实身份;其三,建筑队所需要的,只是那些“建筑材料”,而朱文正挖出的其他东西,都归他个人所有,他可以把那些东西拿到大集上去卖掉,也算他的一份额外经济收入。原来的申大有就是这样干的。当然老吴也有个前提,就是从此朱文正必须一直使用申大有这个名字,直到他离开本地为止。
朱文正很快就明白了老吴的真实意思:这个申大有原来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也是在外地“犯了事儿”来投奔老吴的。因为是亲戚,所以老吴费了不少事儿,也花了不少钱,给他在建筑队补了个名字,却让他独自在棋盘台干活儿。申大有意外死亡之后,老吴怕惹事,没敢跟外人说。不过这事儿能瞒过一时,难瞒过一世,就怕以后会变成个大隐患。现在朱文正来了,正好可以先冒名顶替一下,以后怎么办,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