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上午,朱文正推着自行车,车子后座上捆着他那简单的行李卷,来到小鼓山造纸厂那个破旧的大铁门前。门关着,朱文正探头一看,发现从里面锁住了。他便在门口吆喝老马,喊了半天,才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跑了过来。
“哎,小家伙你谁啊,看门的老马呢?”朱文正隔着铁门问他。
那小男孩歪头瞅瞅朱文正,猛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申大有啊?”
朱文正皱皱眉,心想山里的小孩就是没礼貌。他无心计较,点点头说:“你干嘛的?老马呢?”
小孩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边说:“我爸去公社上班了,我替他看门。你咋才来啊,我可在这里呆够了。”
朱文正问:“你替他看门,你不上学啊?”
“上啥学,没意思。我爸说,厂子弄起来,让我来这儿当工人挣钱。”
小家伙看来真是闷坏了,朱文正一进来,他就从门后推出一辆破自行车,骑上就走,边走边喊:“哎跟你说啊,我爸的锅碗瓢盆还有被窝都先放这儿,等以后北乌素来车的时候,给他拉到公社去。”话没落音,他已经一溜烟地骑远了。
朱文正苦笑着摇摇头,回身将大门关上了。
前天的下午,他和英子一起去见了公社的马副主任,然后根据这位副主任的指示,到小鼓山接管这个破院子。
马主任五十出头,精瘦干巴。朱文正一见他就没好印象。因为他俩进去的时候,老马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报纸摊在眼前,他左手擎着个小茶壶,右手却在抠脚丫子,那脚丫子就踩在屁股旁边的椅子上。
看见英子,他点了点头,把脚丫子放下去,问了一句:“老吴他老婆怎么回事,越治越厉害是咋的?”
英子说:“可不是,人都快不行了,县医院技术太差,没办法了才让去包头。”然后介绍了跟在她身后的朱文正。
马主任显然知道有“申大有”这么一个人,但他连点起码的“文明礼貌”也不讲,不光没起来握握手什么的,甚至脸上都没点笑模样。他抬起眼皮斜了朱文正一眼,很冷淡地责问他:“出事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英子抢着说:“那时候他买菜去了,啥都不知道。买菜回来又做了饭,一听说出事,他立马跑去了棋盘台,那时候人都走了个屁的。”
“哦,对了,他是做饭的是吧。那什么,申大有你回去吧,把你们的人都找找,妈的出点事儿都吓得跑回家去了。他奶奶的你都给我找回来,榆树屯的活儿干完了,还有的是别的活儿。”
英子赶紧拦住他:“哎马主任你忘了,老吴不是跟你说过嘛,让申大有帮着他弄那个厂子。”
“哦哦,老吴说的就是你啊。娘了个腿的,那这样吧,老吴他狗日的不知啥时能回来,你去先看着那地方,换老马回来弄建筑队。哎,你小子在那好好呆着,别给我惹事啊……哎你他妈的不会说话是咋的?”
朱文正装着傻乎乎的样子,笑着点头:“会,我会说话。马主任你放心,我在那儿好好呆着,等我姑父回来。”
英子趋前,低声跟马主任说:“他以前在矿上干的时候,受过很重的伤,脑子不是很好用。不过人特老实,办事也绝对靠谱。老吴不跟你说过嘛。”
“哦,哦,个二傻子呀。行行,去吧去吧你去吧,叫老马给你交接交接。”马主任似乎不耐烦了,朝朱文正直挥手。
“你先出去吧。”英子对朱文正说。
朱文正出了公社大院,在门外蹲了十来分钟,英子才出来。
英子是跟马主任了解那“棋盘台事故”的善后。老马告诉她,死的五个人(后来负伤的又死了一个),有俩个是借住在榆树屯的“盲流”,还比较好处理。但建筑队那仨就挺麻烦。这几天,他们的家属天天到公社来闹,提了些无理要求,让公社领导很头疼。最关键的是,出事后老吴不应该撒丫子就跑,让公社的刘主任大发雷霆,把他家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个遍,说将来一定要重重地处理他。老马私下跟英子说,你还是想法通知老吴,让他早点回来。躲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回来他能出点力出点钱帮着公社把“后事”处理了,对他今后有好处,否则领导饶不了他。
英子问朱文正,说你看怎么办好?老吴不回来行吗?
朱文正很明确地说:“别听老马的。老吴既然已经跑了,这会儿千万别回来。凭公社领导这流氓地痞的劲头,死者家属闹不出什么名堂。等过上一两个月,事儿平息了再说。你干脆也别跟老吴讲,省得他操心。”
英子点头,却有些担忧地说:“老吴回不来,我怕厂子的事儿要‘黄’。你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合适的事儿干……”
朱文正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觉得,就算老吴回来,那事儿可能也办不成了。原因是公社主任说了,要“严肃”处理老吴,他几乎肯定会被“免职”。不过不管厂子能否搞起来,他都得先来这里。因为他现在没地方住。而且英子从县里回来,朱文正的“代理炊事员”也代不成了。所以他要不想跟着建筑队去出苦力,就只能先到这儿来“看门”。至于以后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男孩走后,朱文正将“行李”搬到了他早就看好的一个地方。那是蒸球间的顶楼,也是厂区除了水塔之外的第二制高点,而且那屋子破损轻微,比其他可住的地方都强。还有就是这儿是离院子的大门近,能居高临下实施的“监控”,外面有车有人来了,还可以及时下去开门。
把那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朱文正又下了楼,出了院门把院外的环境察看了一番。以前他只看过院子里面,没到院子的四周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