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午夜秋雨太过寒凉,暖不了顾尘渊那颗孤寂跳动的心脏,也或许是酒意太盛醉意太浓,让他窥视到了内心里隐藏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从来就不屑于谈爱的顾尘渊,似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只遵从了本能一般,从薄唇里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怔愣住了。
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吗?
舍不得,怨不得,放不开,又害怕又心疼,他分明有千百种手段,可以逼迫她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却已经不敢再对她用了。
他冷玉冰雕砌成的一颗心脏,才刚生长出血肉,就被抛弃了。
楚瑶脑海里缓缓冒出一个:“?”
爱她?!
顾尘渊是有什么大病吗?
婚后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她多么想要听到这一句话,可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不爱她,甚至,从未爱过她。
爱情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比不过他那么多年的谋划和仇恨。
在他心里,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比爱情重要,都比爱情更有实用价值。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离婚了,他大半夜跑过来,站在她的别墅外淋着深秋的冷雨,跟她表白,说爱她。
谁信?
谁信谁傻逼!
楚瑶是不信的。
但凡在她想要离婚的时候,他豁达一点,放她离开,留给她一个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或者在领离婚证的前一晚,他没有存心折腾她,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冷淡到疏离,恨不得跟他彻底切割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自以为的恋爱中的甜蜜,全部都是他表演的虚情假意。
她的婚姻,戳破那层虚伪的伪装后,只剩下欺骗,逼迫,恐吓,威胁,退让以及一地鸡毛。
楚瑶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嗓音寥寥淡淡:“顾总,你醉了!”
顾尘渊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缩紧,俊朗的眉眼透着寂凉和懊悔,“瑶瑶,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寒意从光着的脚脖子渗透进肌肤里,楚瑶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那种不耐和烦躁的感觉又涌出来,她打断顾尘渊的话:“顾总,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顾尘渊喉头哽塞:“你不信我?”
楚瑶手腕被男人的大掌捏的生疼,她最后一丝耐心也彻底耗尽了,平和的面孔染上凉薄的讽刺,连语气都透着讥诮:“信你怎么样,不信你又怎么样?”
她手指用力,一根一根掰开顾尘渊握着她手腕的五指:“爱不爱又怎么样?我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楚瑶转过身,跟来时一样,毛茸茸的拖鞋踩踏在青石板上,摇曳生姿的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往回走去。
顾尘渊双眸通红,凝着她纤瘦单薄的背影,任由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顾尘渊是被送他过来的肖明耀连拖带拽弄回车里的,车内开了空调,暖烘烘的,驱散了深秋午夜里刺骨的寒凉。
肖明耀踩了油门,调转方向盘,撇了眼车后座行尸走肉般的男人,眉心微蹙:“回碧水云居?”
顾尘渊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肖明耀叹气:“看在楚家对你有恩的份上,不如想开点,还人家一个清净吧,我看楚瑶是铁了心的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他坐在车里,全程观看完刚才发生的一切,比起顾尘渊的悲恸痛苦,楚瑶太平静了,平静到了一种可怕的状态。
他甚至想,如果顾尘渊刚才在她面前吐血而亡,她是不是也只是冷眼旁观着,最多怕被牵扯到麻烦里,安排佣人叫个救护车。
仅此而已。
女人遇到伤害过自己的男人,生气气愤甚至怨怒悔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平静,一种死水般波澜不惊的平静。
过往被她一笔勾销了,无论对方再做什么,都无法勾起她半点兴趣了。
楚瑶这种女人,确实挺让人无奈的,她甚至连起码的不甘都没有,更没有对方遭到报应后的畅快和扬眉吐气。
她对跟顾尘渊有关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了。
肖明耀送顾尘渊回了碧水云居后,住在了客房里,思来想去,拿起手机给谷清音发了条短信......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凉,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楚瑶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
她跟谷清音商量着,过年出国散散心,找个温暖的地方泡泡温泉,洗掉身上今年沾染的晦气,明年开始新的人生。
元旦节的时候,熟识的朋友和亲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楚瑶叫来了庄雨眠,自从楚明昭去世后,她和庄雨眠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或许从清泉湾搬出去之后,她这个表姐一个人尝了太多人情冷暖,身上那股拧巴劲已经消失了,跟人相处情绪也平和了许多。
楚瑶以为,她以及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好。
这期间,谷清音一直尝试着摆脱江家,甚至为了能尽快离婚,她愿意净身出户。
江知越不肯放手。
江家人也不想轻易放过她,当初楚瑶跟江家争夺谷清音的监护权,江家人在顾尘渊手中吃了闷亏,现在楚瑶和顾尘渊离了婚,没了庇护,他们不敢报复顾尘渊,也害怕得罪了楚瑶,只恨不得让谷清音千百倍的还回去。
谷清音被迫回了一次谷家,闹得不欢而散,索性起诉离婚,走法律程序。
楚瑶接到谷清音杀人未遂的消息时,正在清泉湾收拾两人准备出国度假的行李,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再三确认后,楚瑶挂断了电话,慌不择路的下楼。
阿甘和夏深快步从外面进来,扶住摇摇晃晃浑浑噩噩的楚瑶,“大小姐,别慌!”
楚瑶稳住心神,紧紧抓着夏深的胳膊:“我不慌,我不能慌,清音向来比谁都沉稳,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栽桩陷害。”
“阿甘,你去查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夏深,你开车送我去见她。”
......
楚瑶在警局见到了浑身是血的谷清音,谷清音身上依然穿着早晨出门时,楚瑶特意替她搭配的米白色大衣,只不过那件米白色羊绒大衣上已经沾满了血污,被深红色的鲜血浸染,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谷清音披头散发,半张瓷白小脸上多了一个染血的手掌印记,鲜血已经干涸在白皙的皮肤上了,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
相比起楚瑶的慌乱,谷清音却显得格外冷静,一双眼睛犹如浸着风雪,冷冷泠泠,做笔录的时候,口吻和语气都是超乎寻常的平稳和平静。
隔着半张长桌,楚瑶听她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韪:“人确实是我捅的......”
楚瑶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里涌起一股股的腥甜,耳边乱轰轰的一片,要不是后背抵着墙壁,她想她大概要倒下去了。
做完笔录,密闭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楚瑶发了疯似的摇晃着谷清音的肩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界那么大,我们没必要非得跟他们这些人渣纠缠的,我们可以选择去另一个地方生活的。”
“如果官司打不赢,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会坐牢的!”
楚瑶眼睛涩疼,瞳仁的白色部分变成了血红,她想哭,却发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嗓音颤抖着唤谷清音的名字:“清音,清音啊!”
“我只有你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醒过来!!”
谷清音清冷寂静的面孔总算泛起波动,仿佛一颗石子被丢进了波澜不惊的湖面,涟漪一圈圈的扩散开。
她用力抱紧了楚瑶,搂她在怀里,“瑶瑶,最坏的后果无非就是坐几年牢,我没有想要杀他,我是正当防卫。”
“我不会跟你出国的,我一定要留在江城,重返谷家,拿到谷氏集团的决策权。”
楚瑶喉咙里仿佛被石块堵住,“这些东西,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青春还要重要,比你的自由还要重要?”
谷清音薄唇凑近她耳旁,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气音开口:“重要!”
“只有进入谷氏集团,坐到最高的位置,我才能对付江岫白,才能替你讨回公道。”
“为了我放弃仇恨,你这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开心的。”
楚瑶:“......”
楚瑶眸瞳一点点的睁大,仿佛失了焦距一般,眸光涣散开。
她被谷清音用力抱着,冰凉的手脚一点点变得温暖,快要凝固的血液逐渐恢复通畅。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啸般席卷过后的内心重新归于平静,楚瑶抚摸着谷清音清瘦寡白的小脸,“清音,在我心里,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你更重要。”
“我会找全世界最好的律师,不会让你坐牢的。”
楚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夏深一连喊了她好几声,楚瑶都没有回答,她神色木然双眼空洞,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夏深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大小姐。”
楚瑶这才回神,她眨了眨眼睛,漆黑瞳仁的焦点对准了眼前的男人,声音干涩沙哑:“什么事?”
“我带您去见阿甘吧。”
楚瑶点点头:“好。”
又从包里掏出手机,喃喃自语:“清音不能坐牢,我要请封世谦替我打这场官司。”
从通讯录里翻出电话号码,楚瑶一连拨打了七八个电话,那边要不不接,要不就被直接挂断了。
楚瑶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