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秋茗的夸奖，殷轻菱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她点头道了声“你眼光蛮不错”，就又盯着秋茗，还往人旁边看了看。
秋茗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眨两下眼睛，正准备礼貌性告辞一下，殷轻菱却先启唇：“你也人缘不好吗？”语气带了点好奇。
啊？
秋茗愣了。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殷轻菱自然而然将秋茗的沉默当作默认，心内“啧”了一声，感叹：这姑娘看着挺乖巧，没想到也会被同门孤立，在这么大个千灵境居然一个人走，真是太惨了。
殷女侠路见这种小可怜，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那我们一起怎么样？”殷轻菱一副大方模样，对着秋茗道。
嗯……
秋茗看了她几眼，终于明白这位殷姑娘是什么意思，可惜她们的情况并不相同。
秋茗还是拒绝了殷轻菱的同行邀请，不过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便又补充提醒了一句：“器灵喜好各异，在千灵境中独行未必不好。”
尤其本是和温锦宸他们结伴，这姑娘被孤立出来真不一定是坏事。
殷轻菱似懂非懂，只道秋茗就是喜欢一个人，又看一眼秋茗的弟子牌：“好吧，那你要是遇到危险，可以喊我！”
她将自己腰间挂的弟子牌拿起摆正，给秋茗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脸认真：“我是天清宗的殷轻菱，我很厉害的。”
千灵境这么大，怎么可能喊一下名字就听见，但是殷姑娘像是话本看得多，颇有一种天下我最强的狂气，又有侠义心肠，作为被女侠眷顾的凡人，秋茗还是有点感动的。
“我知道了，”秋茗很捧场的样子。
平时捧师兄的场也捧得不少，秋茗很能掌握语气。
殷轻菱自信“哼哼”两声，就此和秋茗分开。
绕过桃林，继续往千灵境最高的山峰方向走，周围环境变了几次，秋茗的行进方向还是没有变化。
无论怎么走，那云雾笼罩的山峰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姿态，秋茗心内也不着急，继续不疾不徐地走着。
偶尔停下看看花，在小溪旁喝一捧回甘的水，真有春游的感觉了。
只是，法器呢？
秋茗站在一棵梨树下，视线略过周围的景物，当真……一个都没有么？
地上的落叶、溪旁的石头、途经的鸟儿、还有这忽然下起的雨……嗯？
下雨了？
秋茗讶异一瞬，原来千灵境也会下雨，这倒有些真实的感觉了。
避雨要紧，秋茗小跑起来，想找个有顶的地方。
哪怕是跑起来，也还是往那云雾笼罩的地方跑。
……大抵是真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秋茗跑着跑着，只觉得雾越来越大，忽然一阵刺目，等再睁开眼睛，眼前就出现了一条长阶。
这道阶梯不够老旧，不够恢弘，尤其在千灵境其他景物的衬托下，更显得普通。若说有什么特殊的，便是顺着台阶往上，朦胧的山顶，仿佛矗立着一道建筑。
长阶尽头……是一座金殿。
话本中的机缘都是这么来的，这阶梯就在眼前，不可能掉头就走。秋茗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开始往上爬。
有着先前的经历，秋茗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长阶也需要考验她，已经做好了爬半天却还遥不可及的准备。
结果爬了不过多久，就到了殿门口。
秋茗站在金殿前，思考了一下，最后举起手，敲了敲门。
没反应。
静默片刻，秋茗将手放在殿门上，轻声一句：“我推门了，”就微微用了点力。
门无声开了。
秋茗迈过门槛，瞧见殿内模样，愣了。
殿正中间的雕像前放置案桌，桌面两边摆放了两盘糕点，香炉置于正中，没有香火。
这殿金玉其外，里头却像最最简单的山神庙，除了干净些，和秋茗当年离开温家后一路流浪见过的，几乎没有分别。
凡人会供奉仙神求平安，秋茗见识过，也受过照拂——路上太过饥饿，吃了庙里的供品。
仙门中修士众多，究竟有没有人成功飞升，至今都没个说法。而成仙后又是否能庇护尘世，更是无从谈起。不过修炼到一定境界，修士也有移山倒海之力，身负降妖除魔的能力与责任，与凡人心中的仙神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了。
只是凡间建庙供奉仙神，是凡人的一点念想，而这千灵境又不是凡间界，出现这么一座建筑，不免让人困惑。
仔细一看，这殿正中的雕像刻得实在精细，他仿佛立于山巅，衣带当风，颇有仙姿，手握一柄重剑，根根手指都雕得分明。
只是……
他和凡间的许多山神庙中的雕像一样，面容模糊不清。
凡人不知神仙模样，庙中放的神像许多要么是凶神恶煞的——为了辟邪，要么就是没有脸的——怕冒犯了神仙。
秋茗疑惑一瞬，不知这千灵境中的雕像是何解释，这雕像哪怕看不清脸，也能看出姿态非凡。而且自从入了殿，那种被被窥视着的感觉更加明显了，秋茗望向雕像，视线一转，又停在雕像旁，那里什么也没有：
“是有神仙吗？”
“神仙你个头，”坐在雕像旁边的女子听见问话，懒懒应了个声——秋茗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察觉到秋茗转过来的目光，女子稍稍惊讶了一下，抬了抬眼皮：“小姑娘还挺敏锐。”可惜，只要她不想，在这千灵境的修士，谁也见不着她。
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秋茗摇摇头，又在殿内扫视几眼，轻声问：“请问，这里有器灵吗？”
若实在找不到，似乎也只能这样问了……
女子：“……”闯入者过于礼貌，她来了点兴致，站起来，从台上俯视着秋茗。
目光从秋茗眉眼扫过，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秋茗的模样。
喃喃一句“面熟”，她身子骤然出现在秋茗面前，将秋茗的面容仔仔细细，从上往下看了一遍。
秋茗只忽然感到一阵风袭来，有人盯着她，但她看不见，有点想返回了。
“上千年过去，御家‘识灵’之能竟然退化至此……”女子看着秋茗，忽然叹了口气，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惋惜：“看不见我了。”
也罢。
她转过身，正打算给千灵境的器灵们传个音，让它们给小姑娘一个机会，动作又一顿，忽然一个闪身，出现在秋茗身后。
“看我发现了什么？”她抓着黑影，目光冷冷地：“你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跟着这小姑娘？”
黑影是从秋茗身后揪出来的，秋茗并没有察觉，殿内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器灵，她就对着雕像拜了拜，表示并无冒犯之心。
殊不知自己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气氛已然不对。
女子抓着黑影不放，黑影却没有反抗，只沉默着。
“你……”她未曾放松警惕，世间妖魔鬼怪她见的多了，可却没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尤其是一直跟在一个面善又弱小的小姑娘身后，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斗篷放下，”她语气很差。
黑影沉默一瞬，接着便慢慢低下头，不太标准地行了个仙门中的礼，声音自斗篷下传来，有点哑：“千灵灵女。”
千灵瞳孔微缩。
接着，黑影抬起头，面庞渐渐露出来，千灵的惊讶达到顶峰。
她看看眼前的黑影，又看看已经要往外走的秋茗，再看回藏回斗篷下的黑影，下意识松了手。
恰在这时，似是有器灵感应，千灵一个分神，黑影已经跟着秋茗出了殿。
“时，你醒了？”千灵皱了下眉头，没有追去，只慢慢走回雕像旁边，坐下休息，同那刚出现在此的器灵说话。
【嗯。】
千灵靠在雕像上，像闲聊道：“你这次怎么这么早醒，才不到两百年。”
【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千灵漫不经心的：“我倒是睡挺久的，四十几年，险些就超过契约时限了。
【为何。】
千灵想了想，道：“这些年仙门也不知怎么了，前两次开境时仙门弟子中都有身上带魔气的，特别是上次，那弟子居然明目张胆到在我的境中净化魔器。”
“沉睡时还要处理魔气，我就险些睡过了。”
【魔。】
“是不是魔不知道，反正有魔气就是了，现在仙门招弟子真是……越来越不仔细了。”
【你不阻止。】这话中隐隐带了点不赞成。
千灵听了也不恼：“仙门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要帮他们去筛选弟子？若真被魔给灭了，说不定我就能睡个好觉……契约也不再束缚我。”
“你就是爱给他们操心，我懒得理你。”
【……】
安静了片刻，千灵又问：“你刚说你感受到了什么东西？”
一阵诡异的沉默。
没听见回应，千灵疑惑，忽然脸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什么。
【妖魔当道，生灵涂炭。】
果然等来了这么个回答。
“所以，”千灵顿了一下：“时，你要出去？”
【嗯。】
“……”
【不会很久。】
“谁在乎。”千灵弯唇轻笑，眼底却不见笑意：“你每次一睡就两三百年，话也少，跟你聊天无聊死了。”
【……】
千灵长出一口气：“刚好开境，你要找个临时主人吗？
这次的入境修士，倒有几个资质不错的。”
【可以。】
“你挑吧，”千灵将头靠在雕像身上，手指微动，整个千灵境皆入眼底，她没细看，随手一指：“这个如何？”
【狂妄。】
千灵“哦”一声，知道是没看上，又换了一个：“这个？”
【闹腾。】
千灵无言，选了个看着低调文静的：“这个好像还行？”
【她不愿。】
千灵眉一挑：“这你都知道？”又道：“你自己看。”
一张张入境修士面容自眼前略过，忽然停住，千灵听见了声响，她动作顿了一下，了然：“喜欢这个？”
【适合。】
“哦，”千灵微笑：“那你去。”
【不会很久。】器灵重复一次。
“知道了。”千灵不看它：“你们心系仙门，心系苍生，我明白。”
话音落下，殿内彻底寂静。
它走了，千灵转了个身，面向雕像，灵力涌动，雕像坐下了，变成一个坐着拭剑的姿势。
千灵和雕像面对面。
千灵将手覆于雕像面上，手仿佛是刻刀，忽然雕像模糊的面上便出现了眼睛，鼻子……
“阿时走了，”千灵平静道：“说什么仙啊魔啊，你们爱拯救就去拯救吧，我都懒得听。”她刻着刻着，忽然难受起来，手一挥，又将雕像面上那极漂亮的眉眼抹去了。
“看着就烦。”
秋茗正慢慢下山，她在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
在千灵境发现了一座金殿，这算机缘了吧？可怎么最后一无所获。
什么话本这么写呀。
顺着长阶回到山脚，秋茗耳朵一动，转过头，怔住。
距她鼻尖三尺，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重剑，剑柄纹路古朴，剑锋所指之处，仿佛扭曲了空间。
站在它面前，能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威压。
秋茗：！！！
剑从雕像里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