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西夏使臣的事,如果没记错,妙语阁应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大理寺和刑部。
这桩案件上辈子都没能到他手上,却助他一举把大理寺卿薛宣贬谪出京,折去南荣显一条臂膀。
左右他如今旧伤复发,自然无法上朝,就趁空闲看一看这桩能把御林卫、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掺和进去的稀奇案子。
谢尘又弯起那双桃花眼,“林珂本是妙语阁的歌伎,赎身后嫁人,三年前守寡,现在跟我同为大理寺的阶下囚。”
南荣宸放下玉勺,无端在谢尘的笑眼中看出几分危险意味,笃定地将其视为威胁,“巫神还真是事无巨细,倒是孤冤枉了你。”
谢尘是主角团的人,插手这案子明面上自是要帮他打压南荣显,等他费功夫把南荣显贬到封地,说到底受益的还是南荣承煜。
顺带着再借他的手替南荣承煜博个亲民爱民的美名。
那“巫神”二字听得谢尘牙痒,“林珂险些被屈打成招,我已经把人护下,念着你的伤势本不打算催你。”
“那妙语阁又是有什么人在,值得你带伤去见?”
南荣宸彻底将玉碗搁下,谢尘特意在他面前提上这句,屈打成招这事自然得扣在大理寺头上,“巫神但请吩咐,想让孤治大理寺卿什么罪?”
是谢尘非要在大早上扰他用饭的心情,礼尚往来,他意味不明地补上一句,“只要你开口,孤自会答应,绕来绕去的多累。”
天子胡乱歪坐在榻上,凤眸含情,两件玄袍松垮地垂在身上,把金蓝两色为主的卧榻倚出酒池肉林的意味,而能当妖妃的,殿中除了谢尘也没别人。
妖妃本人倾身上去,眼眶里的赤色宝石在光下泛着流光,二人间距离陡然拉进,生生给庄严肃穆的巫神殿染上暧昧颜色。
南荣宸也不闪躲,纡尊降贵伸手地扣住近在咫尺的下巴,“只可惜,孤现在没这兴致。”
谢尘拍开下颌上的冰凉三指,凭空拿出一条靛青色貂绒披风,搭在南荣宸肩上,淡定开口,“少拿这套对付本座,没用。”
“林珂人在大理寺,这案子怎么判随你。”
几声惊雷又起,神殿外闪电如剑破空,映在南荣宸脸上,他懒得去管虚空中为何会犯病一般电闪雷鸣起来,“好啊,屈打成招便屈打成招,朝局为大,冤杀两条命也没什么。”
按民间的话说,南荣宸这等做派大有长歪成昏君的迹象,可若真如此,南荣宸也没必要宣之于口,谢尘掐诀开口,“你不会,本座在大理寺等你。”
*旭阳高悬,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宫女按照太医的吩咐放轻动作打开两扇窗,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今王上后宫空悬,亦无子嗣,也就无人侍疾。
那位从行宫带回的“贵人”勉强也能算个后宫之人,可那贵人脾气古怪,昨日萧大人离开之后才到正殿问了句,又板着脸离去。
“王上醒了,你们且在此守着,我去禀告太后。”
宫女闻言手上一颤,垂首走到天子榻前,纤纤柔夷挽起销金帐,屈膝就要跪地。
却被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拦下,“外头响了多久的雷?”
那宫女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两膝还是落到地上,“启...启禀王上,今日是个晴天。”
南荣宸撑起身靠在软枕上,没来由地笑了下,“是么?看来有人欺君。”
那宫女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省得被拉出去砍了,“王上,奴婢不敢...”
南荣宸掩唇轻咳了声,懒声开口,“不干你的事,退下吧。”
可他终究没得到清净,唱礼声响了一圈,太后疾步走来,头上的凤头步摇难得地晃荡几下,满脸喜色地坐在南荣宸榻前。
南荣宸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和檀香味呛得又咳了几声,借着掩唇从太后手中抽出腕子,率先开口打断那些黏糊的关心话,“上次太后提到紫宸殿少个管事之人,不知可有人选?”
太后虽没料到南荣宸开口就提这事,也是温声开口,“王上可有人选?”
南荣宸身边的人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嘴够严实,这二者都不难办到,说到底这人是谁也就没什么所谓。
“没有,”南荣宸诚恳开口,这话依旧不假,"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再度拉起南荣宸的手,两弯柳叶眉微蹙,俨然一副被伤了心的慈母模样,“宸儿,司命之事是母后思虑不周,母后也是思及你父皇大业未成抱憾而终。母后一深宫妇人,也只能求巫神庇佑。”
南荣宸这次没作挣扎,“母后多虑,说起司命,孤昨日让他新卜了一卦,替襄王问的。”
“说起来那引子很是有趣,是襄王这处的血,”他抬指按上自己颈侧,血脉隔着皮肉在他指腹下跳动不息,“届时母后若得闲,可来一听。”
“当个消遣乐子也算够格。”
含元殿里的情状早就有人报给太后,她依旧温声开口,“襄王是要防着,可也要有个分寸,免得在御史台落下话柄。”
“看王上如此,母后也放心了。”
南荣宸跟着笑了下,“母后放心,孤一定注意,寻个由头暗中弄死他。”
太后却是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找了个理由掩饰这份惊慌,“王上这伤,是襄王动的手?”
“怎么会,有表兄亲率御林位相护,什么人能动得了孤,”南荣宸盯着他母子二人交握的手,带着遗憾开口,“表兄若是能净身入宫,在紫宸殿做个总管就好了。”
太后去接药碗的四指一僵,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南荣宸的笑语,“是我失言,吓着母后了。”
南荣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和着药的苦涩开口,“说起来,司命确实可用,孤之前并不诚心信这巫神预言,现在看来是不可不信,比如,他说襄王有倾世之才,要么重用,要么杀之。”
太后面上只剩两分笑,司命是留不得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先帝当然会怪他,青史之上先帝可是临越开国明君,怎会容得下残害手足的儿子?
当年他那几位皇兄一心想弄死他,最后败了,还不是苟全性命好好活在封地么?
南荣宸从雪棠端着的金碟中拿出颗蜜饯,“父王不喜杀戮,孤也惜才,襄王筹粮功不可没,在含元殿上又对孤忠心耿耿,是个可用之才。”
“现在想来,孤又打算重用他,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还能觉得如何,“哀家不懂政事,王上心中有数便可。”
甜味冲淡口中苦涩,反倒有些腻,正跟眼前这份感天动地的母子亲情一般,南荣宸用帕子擦了下指间的糖渍,“母后不怪我就好,梁太妃此前同母后多有积怨,我却重用他的儿子。”
“不过也没办法,正是用人之际。”
雪棠撑起王上特意从西夏贡品里挑出的银缕罗伞,从正午的日头底下抢出一片隐蔽,“太后现下大可宽心了,王上对您是知无不言呐。”
太后手中动了下手中的团扇说起场面话,“王上能将心放在政事上,哀家才能放心。”
要么说恭维的场面话能让人听得舒心,她自己心中的悬了几天的石头也落下去一时半刻,经司命那事,南荣宸反倒同她论起国事了,未必真就疑心她了。
至于南荣宸性情变得如何琢磨不透,大概都是注定的。
“去内侍局支几个老人过来,要忠心稳重的,等王上得空,领到紫宸殿让王上挑一挑,紫宸殿无人管事成什么体统。”
*好容易清净半日,南荣宸没闲到给自己找事做的地步,何况不过二月,外头晴得晃眼。
直到第二日,他才着人去中书省取来那三司悬案的折子,跟着折子一起来的,还有肃王和萧元倾。
他倚在寝殿的檀木靠背椅上,做了昏君当然没必要守那些繁琐的君子坐卧之礼,“传肃王进来。”
南荣宸抬手将折子扔给刚在他面前站定的肃王,“病中疏懒,王兄念予孤听。”
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满脸惶恐,随着南荣显进来的那人更是时刻准备去捡折子。
内宫之人不得干政,自他们来当差,肃王从未进过紫宸殿,据说他同王上颇有嫌隙。
定是当值没看黄历,碰上王上与肃王在紫宸殿对峙,这二位谁的余怒落到头上,都够他们脱层皮的。
南荣显本就因为南荣宸将那萧元倾拦在殿外心情大好,抬掌拦下,险些忘了自己是做什么来的,很不见外地择一把椅子坐上去,展开奏折。
[系统364: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线缺失,请尽快与萧元倾交涉。]
交涉便交涉,心口伤处的痛意好容易才轻了几分,犯不上为一个萧元倾再受一回,“再去叫萧大人进来。”
南荣显将要念出的字随着这道王令咽回去,抢白一句,“王上叫他来作甚,这桩案子再怎么算也与他无关。”
“是与他无关,孤是为了王兄才特意要审这案子,”南荣宸没什么耐心,“说来也是王兄没用,手里的大理寺都保握不牢。”
南荣显只听进去前半句,看来那日在钦天监的话都不是假的,南荣宸是真想拉拢他,“还不是那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连奏折都敢扣,论起来,本王也有话要问萧大人。”
萧元倾着一身朱红官袍,芝兰玉树,拱手行礼时也难掩风骨,“见过王上,臣特来请罪。”
南荣宸“嗯”了一声就将他晾在一旁,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捏在手里,“王兄接着念。”
南荣显心中的火气被南荣宸待旁人的冷淡浇去大半,要说南荣宸身边最碍眼的人,除了那个侍卫陈平,就是萧元倾。
一个毛还没长齐,一个比南荣承煜还能装,做奴才当臣子,做成佞幸模样,恶心透顶。
所幸南荣宸还没荒唐到喜好龙阳的地步,他翻开折子,一不留神,目光就粘在南荣宸指间那颗水嫩的紫晶果子上,汁水染上指间的薄茧还不够,又浸得那两瓣唇一片水润,软烂果肉贴着粉白舌尖入口,他手中的折子跟着黏滑起来,拇指不自觉地捏紧。
南荣宸等得不耐,接过帕子擦了下手,不知道南荣显又抽的什么凤,"既然王兄不愿,那萧大人来。"
上辈子别说让萧元倾站着替他念奏折,他恨不得寻来全天下最最贵重的鲛纱貂绒铺满高台,最好不教萧元倾沾染半分尘土。
彼时他认为萧元倾合该做世上谪仙,而非在官场尔虞我诈,可他这帝师就愿意来官场这摊烂泥中打转,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名,那就如他所愿,顺带着拉个仇恨值。
“要他做甚,”南荣显眉间又积起戾气,“这折子净是啰嗦,京兆尹高越对一孀居女子屈打成招,大理寺卿薛宣顺着案宗上的疑点替她翻了案,刑部拖着不放,拉着御史台掺和进来,官官勾结着扣下折子要陷害薛宣。”
“说到底是看本王和善可欺,这才打压薛宣,折我一条臂膀罢了,”南荣显走上前去将折子递还给座上的南荣宸,借机居高临下睨着萧元倾,“本王说得对吗?萧大人。”
上赶着送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南荣宸没接那折子,“孤这紫宸殿缺了个总管,正愁没有趁手的太监来替孤剥果子,王兄来得正好。”
南荣显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却从不会薄待自己,记在沈淑妃名下之后,衣食坐卧、出行派头比之当日为东宫太子的他也并不逊色。
还有一点,南荣显最厌恶太监内侍,如今将他同太监说在一处,按照南荣显的脾气就算不当场发作,也会记上一笔。
按理说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但这葡萄剥起来很是麻烦,南荣显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一双手难得有些用途,不能浪费。
左右给南荣显找不痛快也是他这个昏君该做的。
“啪”地一声之后,折子被撂到南荣宸的面前,他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既然王兄不愿,那这案子便按萧大人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