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下藤条并不算多，程松直死死咬着牙，疼得额上一片冷汗时，责罚便结束了。

臀上深红一片，没有泛紫，也没有血痧，约莫一两日就能消肿。叶老师把藤条丢回桌上，道：“起来吧。”

程松直疼得起不来，身后的屁股像贡品一样，根本不敢动。他就着这个姿势，一点一点腾挪上了床，死乞白赖地趴着，十分不要脸。

叶老师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坐下来拍拍他的背，道：“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听这语气，老师已经不生气了，程松直心思活泛起来，蹭过去抱着老师的腰：“在老师面前嘛，我就是小孩。”

“说这种话，被方韵言知道，羞不羞？”

“哎呀！”程松直想到方韵言，又想着自己这副挨打了的鬼样子，非常害羞，“这个时候不要提她嘛！”

叶老师揉揉小孩汗湿的脑袋，笑道：“是真的长大了，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程松直有些淡淡的惆怅，静静地抱着老师，不说话。

周二晚，学生们出来陪叶老师吃了顿晚饭，程松直和方韵言坐叶老师右边，尤嘉楠和孟承云则坐叶老师左边。叶老师一见尤嘉楠就很高兴，拉着他道：“楠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高了两公分。”尤嘉楠坐下来，陪着叶老师说话，“老师这几天吃得惯吗？”

“怎么吃不惯？老师以前不也在这上学？”

“对哦，我忘记了。”尤嘉楠不好意思地笑笑。

叶老师带过这么多届学生，早就掌握了规律，很多学生，高中毕业就是最后一面，之后再见一面都难上加难，如今他还能和这几个学生坐一桌，已经十分难得，很关心他们之后的发展，问：“你确定要移民了？”

尤嘉楠点点头：“已经在准备了，新西兰的学校和导师也选好了，只要我顺利毕业就可以。”

叶老师拍拍小孩的肩，有些不舍，但又没办法，继而转头问：“孟承云，你呢？”

“啊？”孟承云正喝茶，突然被问到，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我应该也出国读研。”

“什么？你也出国？”这一声震惊来自程松直。

孟承云风轻云淡地看了程松直一眼，道：“我出国很奇怪吗？”

是不奇怪，这么好的学校，又是有家底的，出国读书太正常了，可是程松直从来不知道啊！

“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孟承云这回不只看程松直了，连带着方韵言也看了几眼，淡淡道：“你这么忙，还有空关心我？”

“哎，我也没有多忙吧？你打电话过来我也会接的啊，发消息也可以啊，我又不会不回你，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

“还好，我没觉得很重要。”

叶老师觉得有点奇怪，程松直的激动和孟承云的平静都太反常了，生怕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一下吵起来，便开口打断了：“现在不是说了吗？孟承云，你学校也选好了？”

“还没确定，选了几个，都是美国的，要看看哪个导师的方向合适。”

叶老师点点头，孟承云一直是很得体的人，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一点也不需要人担心。只是这样的小孩，总是让人没办法和他说太多。

“方韵言呢？”

方韵言看着叶老师，慢慢道：“我准备申请欧洲的学校，已经联系过导师了，可能，”说到一半，方韵言看了一眼程松直，“硕博都在那里。”

四个学生，天各一方，还有现在到处奔波的颜丹琳，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这样坐一起吃饭了，叶老师叹声气，惆怅道：“你们都长大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好在菜很快就上来了，叶老师招呼学生们快吃，众人心思各异，却都算默契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实则，除了那一对小情侣，别人都感觉到了，这可能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实习过后，程松直整理实习的资料，写了一篇教学实践的论文。没曾想，以期刊审稿速度之慢和排版之复杂，他的论文刊登出来已经是来年六月。

有了这篇论文，他的保研就没有问题了，暑假可以考虑去参加外校的夏令营。

却不想，程松直走在校道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爸爸？”

程老师慢慢走过来，笑道：“我刚刚跟你师爷说，我在路上随便走走，搞不好会碰见你，还真的碰见了。”

太热了，太阳又大又猛，在路上走两步就要中暑。程松直忙拉着爸爸找了家饮料店坐：“你怎么会过来啊？这才六月中啊！”

“对啊，六月中，高考完了啊！”

程松直恍然大悟，原来时间过这么快，爸爸又带完了一届学生，可过了一会，又想起别的：“不对，那你不是要去改卷吗？”

程老师坐在空调开得很足的饮料店里，抽纸巾给小孩擦汗：“今年不去了，把机会让给别人，年年改卷，现在看到高考卷都要吐了。”

程松直突然兴奋起来：“那你六月中就有空了，那明年我毕业你是不是可以……”

是不是可以来陪我毕业？

程松直脑子里迅速浮现出爸爸坐在礼堂里看着他穿学士服戴学士帽接过毕业证的模样，激动得停不下来。可是程老师却很淡定，颇为抱歉道：“松儿，明年我带的是高一，六月中还要上课。”

程松直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可又知道这不是爸爸的错，只得勉强笑笑：“是哦，我都忘记了。”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情，一辈子就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程松直忽然想起他一年级开学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学校，周围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带，只有他没有。

程老师也觉得很对不起孩子。他的小孩，好像一辈子都在等着爸爸的陪伴，但爸爸总是一次次缺席。

“没关系啦，反正师爷和罗老师在，他们到时候会去和我拍照的。”

没有办法，程老师点点头，默认了。

他其实一直知道，这么多年来，就算他为了松儿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却也为了更多的学生错过了松儿的成长。

气氛有些尴尬，程老师便另开了一个话题：“话话呢？”

程松直把他点好的饮料端过来，仿佛刚刚并没有什么不愉快，道：“她在准备英国的一个夏令营，顺便去见她的硕导。”

“已经确定了？”

“应该是的，她条件都符合，没有什么问题，听说那个老师也很喜欢她。”

程老师叹声气：“松儿，其实你……你当时也应该考虑的。”

“爸爸，你知道的，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知道世界很大，知道别人很优秀，知道生活有很多可能，可是对我来说，最好的生活，就是陪着你们。”

“只是，异地恋会很辛苦，你们还异国，到时候你们都忙着读书，时差一倒，不知道多久才能说得上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这些我们都想过了。”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自己应对生活中的困难。程老师颇感欣慰，道：“房子已经装修好了，甲醛也散了好久，你们有空就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自己改。”

那房子是程松直和方韵言挑的家具，但都是程老师忙里偷闲给他们操办的，对比家具的形状、颜色，又要美观又要实用，好几个月下来，钱花了不少，精力也被抽干了，如今帮他们弄好，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嗯，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