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护法殿,侧殿。
陌归尘旋即召来侧殿一众魔侍,却久未发话。
众人如临大敌,跪得满头冷汗,却不敢动弹。
毕竟这位素来神出鬼没,行踪飘忽的尊主比上任魔尊还叫人惶恐应付。
终于,座上青年声音凉淡如水开口:“你们在护法殿伺候多久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领头的魔侍跪在院中,一时之间也琢磨不出这位主儿的心思,担惊受怕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这问题很难?”
陌归尘垂眼看人,话语也是轻描淡写。
领头魔侍却吓得大惊失色,颤颤伏地叩首:“回尊主,属下二十载,其余人三五七八年的都有。”
“呵。”陌归尘冷笑,“二十载,好一个二十载。”
领头之人骇然万分,颤颤巍巍磕头:“尊主饶命!属下愚笨!求尊主指点!求尊主开恩!求尊主从轻发落!”
陌归尘越过众人:“确实愚蠢,二十载,都不知自己效忠的是人是鬼,蠢到无可救药!”
目送扬长而去的尊主,领头魔侍百思不得其解,尊主此言何解???
他们左护法被策反了?
还是这人本就是双面间谍?
*
离开魔界,陌归尘没马不停蹄去寻二竹弋,而是特地绕了趟远路,回到先前那家玉器铺。
他看向记账的中年男子,言简意赅道:“镇店之宝。”
掌柜的闻声抬头,顿时喜上眉梢:“哟!公子,您又回来了?小二,快快快,把咱们的镇店之宝给公子请上来。”
雕琢精致的金丝楠木玉匣被人打开,掌柜的小心翼翼掀开匣内的绒布,顿时露出绒布之下的剔透精美玉饰。
是枚玉带钩。
带钩,通常为凡人系腰带所用。
掌柜的笑吟吟推销:“公子,这枚带钩的来历可不得了,据说是前朝公主为他出征的驸马亲手打造的,历时三年完工。”
他惋惜叹息一声:“本欲待驸马得胜还朝以相赠,可惜,驸马杳无音讯。”
“足足十年,无论皇帝如何劝说,公主愣是不肯再嫁,攥着带钩,苦苦守候十年。”
“朝廷终于找到驸马尸首,公主至此心死,便带着这枚带钩遁入空门,长伴青灯,身子每况愈下,油尽灯枯,临了前交付主持师太,嘱咐师太赠予有缘人。”
“望这枚带钩的有缘人能等到其意中人。”
“有情人终成眷属。”
陌归尘笑而不语,只道此漏洞百出的说辞,乃店家抬高带钩身价的手段。
不过这寓意倒深得他心。
陌归尘爽快丢下几袋金子:“包起来。”
掌柜之人哪见过如此大方的贵客,双眼瞪得发直,哆嗦着收起几袋金子:“好嘞,这就给您包起来,也祝令兄早日觅得意中人。”
“是我送人。”
掌柜的亲自装好玉带钩:“对呀,公子您可不就是买来送给您家兄长的么?”
“兄长?并非兄长,”陌归尘接过包好的带钩塞进袖口,走出铺子,淡笑迈进暮色里。
“是心上人。”
*
夜色渐沉,陌归尘不紧不慢来到天一门附近。
湖中,湖心亭。
月色朦胧,静影沉璧,山下寺庙铜钟敲响,袅袅余音缭绕荡来,激起层微弱水波。
刹那,狂风骤起,哗啦啦,亭中四面珠帘哒哒掉地。
四口大敞开,骇人冷风灌进亭子里,猝然而现的红影逆着月光,立在原地。
亭中,石椅。
玄袍金冠男子侧头,挑眉,眸中似藏戏谑,散漫道:“殿下难得来寻我,我受宠若惊呀。”
陌归尘审视亭中人:“你主人是谁?混进魔界意欲何为?”
“主人?”
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子,正在自弈的二竹弋轻喃一声,如嚼在口中反复回味,“倒是个有趣儿的词。”
他丢下棋子:“我甘为殿下肝脑涂地,自然是殿下最忠诚的狗。”
“呵!”陌归尘浅笑,“你也知自己不是人?”
“殿下这话真是好生叫人寒心,我那是自谦表忠心,你这可就是骂人。”
“我没骂人。”
“哦?”
“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话音刚落,青年举起手,手中还握着卷白纸,哗一下,纸卷滑下,露出纸张全面。
雪白的纸张,只有四个字。
【二竹弋-笺】
二竹弋慢条斯理起身,走近陌归尘,若有所思瞅了眼纸中字:“殿下可真是满眼都是闻笺呐,这也能让您拼出来。”
他接过纸张,回到石桌旁,就着空白处,提笔,写画,收笔,举起纸张:“或许,拼起来只是个符号呢?”
“你以为我会信?”
二竹弋意味不明淡笑:“信不信,日后自然见分晓。”
陌归尘面无表情祭出佩剑,剑尖直指二竹弋眉心。
铮亮的剑光映进眼眸,咫尺间,二竹弋双指夹住剑尖,抵住那几近要贯穿他眉心的剑:“殿下此举,可就没意思了。”
“是人是傀,一探便知。”
二竹弋没回这话,垂下目光,盯着陌归尘手中剑打量几眼:“无双剑又回到殿下手中了?恭喜殿下与仙尊重修旧好。”
“你话很密。”
“我这不是怕殿下闷得慌嘛。”
“反派死于话多。”
“呵,反派?”二竹弋失笑,“殿下此言差矣,不久之后,咱们魔界便是三界之主,反派,该是与您屡屡作对的仙门,当然,您师尊除外,他是殿下的人。”
“而我,将是殿下最锋利的刀。”
“你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殿下谬赞。”
“老不要脸。”
二竹弋:“……”
二竹弋:“打个商量,能否劳驾殿下把这个‘老’字去掉?”
陌归尘冷眼沉默。
他抽剑,再次挥砍而出,二竹弋侧身一避,剑芒全数落在旁边的石桌,直将桌子劈断,棋子哗啦啦摔得满地狼藉。
“此地太小,怕殿下施展不开身手。”玄袍男子单脚踩上栏杆,倏地跃向湖面之上。
红影紧追其上。
陌归尘挥手,掌风如刀,蓦然飞出团光球,轰一声,炸起道水花屏障,将险些逃离的人拦截回来。
凌空而现的透明结界,陡然立起,团团围住整片湖,叫人无处可遁。
月色下,踏空而立的红影,指尖慢条斯理抹过剑刃,气定神闲瞟人:“跑什么?慌了?”
二竹弋被迫退回湖中:“殿下这可就冤枉我了。”
“不过是刺穿你眉心,若非心里有鬼,你怕什么?”
“刺完就活不成了,我可不想死,自然是还殿下个清静,也好让殿下冷静冷静不是?”
迎着寒风,陌归尘再次抬剑指人,垂眼睨视道:“到底是我冲动,还是你心虚?”
“我觉得是殿下鲁莽了。”
“我觉得你在矢口抵赖。”
“殿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那我百口莫辩,但愿殿下来日可不要为错杀忠良,而懊悔今日。”
……
月色溶瀛,湖面水光潋滟,红黑两道身影如鬼魅,几番交手,炸开片片水花。
二竹弋身影一晃,凝聚灵罩,抵挡锐利的剑气。
咔嚓——
暗黑灵罩再次被劈开。
陌归尘手执无双,步步相逼,也后知后觉,自己虽自废剑骨,十年来更是从不在外用剑,如今再次提起无双剑,源于身子的本能,竟也叫他使得分外得心应手。
甚至有种剑骨未废的错觉。
纯白剑芒再次破空斩下。
湖中水花轰然四溅,水珠密密麻麻,晶莹如雨坠,打得湖面碧波荡漾。
二竹弋绣袍挥开水花由衷感叹:“殿下的剑法又精进不少,不愧是天生剑骨,假以时日必定重回巅峰。”
此话刚落,二人不约而同望向某一方向。
有人来了?
陌归尘率先回神,趁人不被之际,他抬起腿,便是一脚踹向二竹弋,毫不留情把人踹回湖心亭。
嘭一声,往日光鲜亮丽的仙盟盟主,摔落被修复好的石桌旁,半趴在地,嘴角还挂着丝鲜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手肘撑地,僵涩抬眸,便见陌归尘一袭红衣,翩然落座,十指飞快摆好盘棋。
随后脚尖踢踢他膝盖骨。
“没死就坐好。”
“……”
二竹弋哑然,还是吃力爬起,坐到陌归尘对面。
一息功夫后。
湖边的鹅卵石小道拐角处,走出抹雪影,雪影神色匆匆,直奔湖心亭。
亭中,石桌。
陌归尘左手托腮,右手双指捻着黑子,一副犯难不已的模样,沉思着该如何下子。
哗啦一声,珠帘起。
青年闻声抬头,侧眼望着亭外的不速之客,半惊半喜:“呀,师尊怎么来了?我这正和二掌门切磋棋艺呢。”
闻笺淡淡扫视二人,又侧眼望去亭外景致,风平浪静。
陌归尘见人似有怀疑,连忙起身,熟稔挨向闻笺:“师尊看什么?”
忽地被徒弟扯扯衣袖,闻笺收回眼神,淡淡道:“没。”
“那师尊快帮我看看这盘棋吧。”
二竹弋无言以对瞥着陌归尘自导自演,这人言语间,眉眼缀着半分无辜,情真意切,不似作假。
那模样,哪还有方才恨不得将人置之死地的狠戾,活脱是个受欺负的小白兔。
可怜兮兮的:“二掌门也不让让弟子,我都输一晚上了。”
刚被暗暗揍完,又被明晃晃扣帽子的二竹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