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马车几乎寸步难行，堵成了一条长龙。穆夏一行在车里挤得难受，干脆下车步行，留了一个人跟着马车，其他人先去找客栈订好房间。

既然是大集，住店的客人就多，房费大涨不说，大部分都已经客满。走了足有两三个小时，才在一家较偏僻的客栈里订到几间空房，就这还得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

把马车安顿好后，天已经暗下来，街市上却亮如白昼，各种颜色和样式的灯笼高悬，流光溢彩，整座城市倒有了几分天上宫阙的味道。

这是在现实世界须得特定节日去古城里才能见到的景象，穆夏一时都有些恍惚。不过挤入人群之后，行人的青白面孔在灯光下十分清楚，他就立刻清醒过来了。

这哪是天上宫阙，分明是地下鬼市，字面意义的鬼市。

街道两边除了林立的商铺，还摆了许多小摊，上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但都不太正常，比如骷髅头雕刻的骨头灯，头骨做的容器，散发着腥味儿的不知名肉类，沸腾的汤锅里漂浮着咕噜噜翻滚的各种眼珠子。

乍眼看去十分热闹，细看就很渗人了。

过了几个街口，他们来到城中央的广场，广场上支着好几个戏摊，其中一个就是白天城门口的那个。

戏班子敲敲打打已经准备唱起来了，其中两个摊子上挂着的招子写着戏的名字：《三神绝恋》和《鹤神降魔》。

城门口的那个戏班刚把招牌挂出来，戏的名字却叫《五马分神》。

这倒有点新鲜了，难道讲的真的是把神五马分尸？

多年看戏的老顾客图的就是新奇，因此这个戏摊前聚的人最多。

小小的戏台搭建起来，台子左后方坐着几个敲锣打鼓演奏的，两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女人站在戏台后，是一对双胞胎，手里各自提着一个傀儡娃娃。娃娃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表情僵硬。

双胞胎女人动作神情整齐划一，向观众鞠躬致意，简直像是同一个人。穆夏不由得看向姜云意身旁的苏颖风。

苏颖风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笑道：“这世上有双胞胎不是很正常，她们排傀儡戏的，双胞胎心有灵犀，更加默契不是吗？”

她说得在理，穆夏却不能把源世界里的巧合只当做单纯的巧合。

不过，随着锣鼓声起，傀儡戏已经开演，他只能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戏台上。

小小的村子里，一个仙女模样的女人飞向天际，代表着上古时期，还是村落的玄九城中，诞生了一位神女姚。

那时候，天地仍然混沌，各种灾害频发，凡人们生存十分艰难。姚虽有造化天地之能，但上天启示她，不得过分干预人间。她所能做的，是赋予凡人学习能用于自救的知识，或者在灾难来临时，搭救受困的人。

凡人们于是向她祭拜供奉，常年祈求神女的庇佑。但也有一些凡人，知道神女之所以成为神女，也是靠勤学苦修而来，于是想要拜在她门下，学习修仙之法。

修仙的人多了，能帮助凡人的人就会更多。姚于是收下好几个天资聪颖的人，其中以女人居多。

后来有一个男人，也想要拜师修行，只是资质愚钝，实在不是修仙的材料。姚拒绝了他，他心中不甘，便请求成为神女的仆从，随侍左右。

神女不需要仆从，但见他心诚，想到哪怕修不成仙，学上一点微末术法，能治病救人也不错，最终答应让他留下了。

姚的徒弟们学有所成，各奔四方，扶危济困，传出一段段佳话。

十数年过去，神女容貌如初，仆从却渐渐老去，所学又十分有限。他看着镜子里已经开始浮现皱纹的脸，瞳孔慢慢失去了光泽，知道自己余生有限，死亡的阴影已经开始向他笼罩而来。

于是，他开始嫉妒神女的长生，嫉妒她受世人敬仰，恨她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肯改变自己的凡人之躯。明明她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让自己得道成仙，明明自己这么多年来付出了那么多……

仇恨越发扭曲了他的脸。

他们途径一个城镇，他看见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跟在丈夫身后，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与神女结合，生下一个孩子呢。作为母亲，神女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度过短暂的一生，一定也会帮助他修行。待到孩子修为至神的境界，自然会帮他长生。

他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只需要想个办法，让神女嫁给他。不，也许甚至不需要一场婚姻，只需要让神女怀上他的孩子。

“嘁，”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指着台上那个丑陋的男人傀儡，“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那可是神女，他怎敢染指。要我说，神女就应该配另一个神，生下的孩子兴许不用修炼，自然就是神了。”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男人笑道，“神女也就只是比凡人多一些修为而已，除此之外，不过一具肉身。凡人怎么就配不上她了？而且我看这个神女也没什么好的，毕竟是多年的仆从，举手之劳而已，竟真的不肯给他长生的机会，多么冷漠自私。这样的女人，就算是神女，我也不娶。”

“呸！”一个妇人啐了他一口，“你想娶人家还看不上你呢。她培养出这么多弟子，天灾之时救了多少凡人，你管这叫冷漠自私？她并没有吝啬传授修行之法，这仆从自己没悟性，学不会，说明他就没那命数。要是他早早离去，接受自己作为凡人的命运，好好生活，也是能过上安宁幸福的日子的。反而是神女念在他随侍多年，让他一直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他却半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嘘！演到精彩处了，安静些。”

仆从暗中搜罗来迷药，想要找机会放进神女的香炉之中。可惜姚有所察觉，在他动手的那晚当场抓住了他，狠狠教训一顿后将他驱逐，任凭他如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忏悔认罪都不为所动。

“只是一念之差，何必这么绝情。”

“若是有人一念之差，险些杀了你老爹，你也能大度地原谅他吗？”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她毕竟是神女，和一个凡人计较什么。要是早些帮他得道成仙，不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吗？”

姜云意黑着脸：“如果这世上靠不要脸也能得道成仙，这个人早就成神了。”

仆从离去后，没了神女的庇护，饱受病痛折磨，直到遇到了另一位神爟。爟也是靠多年苦修而得道，只是修为和名声远不及姚。他认为姚只是占了天时，比他出生得早，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为了帮助自己快速提升修为，他炼制出一个能够吸取他人修为的法器，打着降妖伏魔的名义，捉了不少无辜妖魔供自己修炼。

仆从得知他的存在，在他的庙宇里祈求他为自己驱散病痛，并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姚。爟实现了他的愿望，让他恢复健康，甚至赐予他更长久的生命。

但作为交换，仆从要把姚的所有秘密告诉他。

姚遭到了暗算，为了不让爟得逞，她在死前将自己的身体化为了山川河流，后来的人将这片土地称为筗洲。

穆夏神色微变，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了，比起那些什么神的绝恋和伏魔大战，他直觉眼前这台戏，或许才是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的事。

“这编得也太离谱了，神与神之间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是啊，而且爟不就是那个赐下神器帮助凡人驱赶魔物的天神吗？你们怎么能这么抹黑他？不怕他老人家雷霆一怒，把你们天打雷劈啊。”

“呵，”一个修士模样的人冷笑，“别人抹黑过的神也不在少数吧，甚至有人把瞎编的故事当成真的谣传，?的庙不就是因为谣传而被毁的？她可是姚的弟子之一，做过不少好事。”

“我也不赞成别人抹黑?啊，而且，关于她的故事流传了很久，后来的人也不知道真假嘛。”

“是啊，后来的人不知道真假，”苏颖风面上带着笑，“所以你怎么知道，爟赐下神器拯救苍生的故事一定是真的呢？”

“别吵别吵，继续看！”

爟没能夺走姚的神力，十分不甘，竟强行让整个筗洲崩裂，凡人无法生存其中。而后，他将筗洲的山川河流炼化成四大神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姚的神力为己所用，但最终失败了。

此后，筗洲也逐渐被迷雾笼罩，无人敢踏足。

爟为了让自己成为这世间至高的天神，向人间散布魔物，把人间几乎变成一片炼狱后，又将已对自己无用的神器赐给几个凡人。他要让姚的身体四分五裂，再不能聚合。

没想到，神器在凡人手里反而起了作用，帮助他们涤清魔物，开宗立派，最终成就了今日四大宗门并立的局面。

爟自然得偿所愿，四洲之中，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字，无人不感激他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