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杜芳泓靠在座位上闭眼休息,方才洗了把脸,人清醒了一点,头还是疼。
最近这三个月,他经常失眠、头疼,失眠的频率要比稳定期时高出许多。
这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他再熟悉不过,身体像是沉在沼泽里,灵魂却能剥离,冷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沉下去,陷入温柔而静寂的死亡。
他有时候精神会恍惚一下子,再回神时,锋利的钢笔尖儿已经抵在了手腕上。
他选择了自救,在身体停止运作前,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是十多年前给他治疗的韩医生,多年没见,在和她预约时间时,他能听出她的惊讶。
十几年后,他再次坐在她的对面,韩医生跟他聊了一些家常话,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时机差不多时,她问,“还是因为您的母亲吗?”
他十三岁第一次来治疗,韩医生对他印象很深刻,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也是个极难交流的孩子,韩医生形容他像是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她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让他打开了心扉。
慢慢地,她发现他抑郁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被绑架,更深处的原因,是他母亲极端的偏心。
“嗯,笼子还在。”
“钥匙一直在你手里。”韩医生说。
“是啊,可是我无法打开。”
“除了我,还可以寻求他人来帮你开锁,杜先生,求助不丢人。”
“我知道。其实……”男人停顿了下,桃花眼忽然涌上一圈淡红色,“有一个人。”
女Beta等着他说下去,按照职业道德,她不该在心里品评患者的相貌,但是男人精致耀眼得让她难以挪开目光,十年没见,他比成年前多了一份岁月赐予的成熟,深沉的气质却没有变。
她没见他笑过。
此时见他红了眼眶,韩医生的内心像被小兽噬咬,又麻又痛。
男人的胸膛无规律地起伏了两下,他沉了口气,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把她留下,她就像一只自由的鸟儿,我抓不住她。”
诊疗完毕,韩医生给他开了药,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
他可以休息,杜笳处理公司事务已经完全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取代他。只是休息了又能怎么样,他还是不快乐。
毕绡乖乖地坐在他旁边,连气息都收得很紧,时不时直腰偏头看他一眼。
他把脸偏向车窗,在静谧的昏暗里,他的眉蹙起,唇线抿紧,挺拔精巧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一道暗沉的阴影。
下颌线线条锋利,人又瘦了。
上次在Q大见到他,他已经瘦了很多。
“怎么不说话。”
正在看着他发呆时,杜芳泓突然开口了,头从座椅上微抬起,目光瞥过来。
他觉得奇怪,毕绡上了车,不仅不主动说话,就连信息素都安静无比,乖得像个娇软Omega。
要是以前,她会用她的信息素将他摸个遍。
“有点累了。”毕绡忙错开眼,低头翻包,找出耳机戴上,两人约会时,她如果前一天熬夜跟人,第二天会在他车上听歌睡觉。
是个合理的理由,杜芳泓放下心中顾虑,由她去。
毕绡转过头,见他重新闭上眼,极轻地长舒口气。
她垂眸,盯着脚底处的黑暗,从今夜开始回溯到第一次见面,因为沉思,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裙子。
林竞说,抑制环对他无用,那么在她第一次跟踪他的时候,他就能闻到她的信息素。
7月22日,是第二次跟踪。
然后,是订立恋爱合约,也就是说,在签订恋爱合约的时候,他知道她就是那个跟踪他的狗仔。
她以为的巧合,很可能是他的蓄意为之。
7月25日他情热期第三天,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迟到。
在东岸酒店吃饭,是他等她。
他不吃辣,却照顾她的口味去吃肥肠米线。
在床上,他更是万分顺从,她要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如果一次结束她没有爽够,会反复折腾他,有时候都会把他给弄哭。
今天在夜市,也是一样……他根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是她偏要来。
坊间传闻他是阴鸷古怪的商业大佬,凡是他要的东西,最后一定会得到,至于方式方法,没人敢深究。
谁会想到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和一个狗仔来逛夜市呢。
在她要去参加接歌词比赛的时候,他曾问过她,“去台上玩?”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他答应时的犹豫。
其实从恋爱合约签订那刻开始,他一直都在顺应着她的想法,迁就着她。
毕绡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镜头,是他新换的海王星的头像。
Neptune……
她第一次去秋屿山,便对杂志上这颗冰蓝色的星球印象深刻,在第三次见面时,她曾送给他一个海王星的冰箱贴。
这颗遥远的冰巨星成为了两人牵绊的见证,对他们来说,有不寻常的意义。
蒋深讲座的那天下午,杜芳泓换了头像。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是在向她示好。
毕绡的手指慢慢曲成拳状,把裙子攥得皱巴巴。
时间缓慢地流逝,像困在浅滩划不动的舟,毕绡觉得有些憋闷,她把窗户开大了些。
杜芳泓听到声音,以为是毕绡睡醒了,他问,“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他嗓音有点沙哑。
毕绡看他,咬了下唇,将她的情绪咬住。
她问,“哪一首?”
“你唱的那首。”
“是A-lin的扑火。”
杜芳泓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了点,他身子前倾,右手绕过她,摘下她左耳的耳机,说,“想听这首。”
他想要像往常一样,听她的歌单。
可是当他戴上耳机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在耳边顿住,中指上的银色戒指泛出一丝清冷光辉。
他转过头,疑惑地看了毕绡一眼,因为耳机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没有在听歌。
他现在怀疑她都没把耳机插在手机上。
同处一个车内,她的信息素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波动。
原来还是影响到她了。
“手机没电了。”毕绡张口就来,编着瞎话。
“哦。”杜芳泓没有问手机没电了为什么还要戴耳机,他仅仅是应答,把手放了下来,有线耳机还塞在他的左耳里。
两个人坐在车里,一个人戴一只耳机,听着同样一段无声的恋歌,走着剩下的路。
7月20日到今天,两个人“分手”时长达到115天,再次相遇,连接起他们的,除了这条细细的黑色耳机线,还有一种如烟似雾、割舍不断的默契。
回到明州酒店,杜芳泓先下了车,毕绡跟着他下来。
杜芳泓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女人的脚步声,他停下回头找寻她。
毕绡下车后,站在原地没动。
她穿着蓝色的方领连衣裙,锁骨处裸·露的皮肤白皙光润,裙摆在膝盖以上,两条长腿健美修长,线条流畅,充满健康美。
她脚上蹬了一双白色蓝边的运动鞋,严格来说这双鞋和这一身亮闪闪的装扮并不匹配,但杜芳泓偏就喜欢她这种野路子搭配,她身体里蕴藏的旺盛生命力总要找一个地方突破,比如这双运动鞋。
这让她随时可以奔跑,跳跃,甚至可以跨上摩托,奔向远方。
杜芳泓见她不动,问,“怎么了。”
女人双手捏着手里蓝色的包包,脚尖并拢,想要表现出一个扭捏害羞的姿态,眼里的笑却恣意飞扬。
她说,“杜总,我没定这里的酒店。”
杜芳泓听罢,薄唇抹开,露出一个识破阴谋的浅笑,他笑时低下头,细密的长睫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笑容里半分无奈,半分宠溺。
他重新走了回去,牵起毕绡的手,“请毕小姐在此下榻。”
毕绡微微仰头,瞧着他,“一起?”
他很肯定,“一起。”
“省钱了。”毕绡止不住笑意。
“吝啬鬼。”他吐槽她时眼里都充满爱意。
“对啊,这下可算让我傍上大款了。”毕绡攥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并肩同行,身体渐渐都要贴在他身上,连步伐都是同频的。
两个人身后飘着无数的粉红泡泡。
林竞决定这几天都不吃饭了,嗑狗粮嗑得好饱。
到了21楼,林特助为两人打开房间门,开了灯便退了出去。
“胃难受吗?”毕绡问他。
“不难受。”
“还让我好好吃饭,少喝酒。”毕绡捧起他的脸,食指和中指按着他突出的颧骨,明净的双眼里全是担心,“你这种瘦法,每天只吃一顿饭吗?”
“怎么会,就是没什么食欲。没事儿,到了冬天我多吃点。”他拍拍她的肩膀。
杜芳泓弯下腰换鞋,毕绡在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他穿好拖鞋,准备去卧室换衣服,走到客厅,见毕绡还在玄关站着,说,“换鞋,干嘛呢。”
“哦,来了。”她仓促地把运动鞋踢掉。
杜芳泓经过客厅时,眼神扫到茶几,看到上面放着一个蛋糕。
母亲给他订了蛋糕?真是稀奇。
他连看都不想看。
突然,客厅暗了下来,有人关了灯。
杜芳泓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找毕绡,他急急地喊她的名字,“毕绡。”
刚才还在玄关的女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客厅中央,她的身影一低,按下一个设备的开关。
空间里突然亮起了一层朦胧的淡蓝色光,投影仪在天花板投射上一片辽阔壮观的星空。
毕绡就站在这片蓝色的光芒里,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杜芳泓听到她柔婉的声音响起。
“方先生,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