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隐隐亮起霞光。
微弱光亮照出密林深处的景象。
倚坐在一棵树下的灰发青年一动不动。他双目闭着,霭雪一般的面孔中隐隐透着几分了无生气的青色,身体也全无半分的气息起伏,仿佛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与盘根错节的巨大榕树融合成一副唯美凄凉的光影画。
羽扇般的眼睫轻颤了下打破了静止的画面。像是机敏的动物被惊醒,陆鑫橙睁开了眼。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僵硬的脖颈。
山中依旧寂静,连野兽声响也隐没在即将天明的霞光中。搜山动静也已经听不见了。
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鑫橙眼睛中的困顿一扫而空,吹了大半夜冷风,总算是等来了。
微胖的中年女人在没有道路的荒山上前行,她身上的衣裤有好几处被林间的杂乱枝桠钩的脱了线,脚上的布鞋底几乎快被磨穿了,但她依旧毫无察觉地前行着。
看起来,她的行进路线非常明确。
但如果去看她那张青白的脸,就会发现她的眼神是空洞而茫然的,仿佛是戏台上被操控的木偶傀儡般,了无生机。
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她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似乎是在辨别方位,她转了好几个方向,终于确定了要走的路。
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踏了过去……
陆鑫橙背对着榕树,面朝着视线开阔的山涧。
天光微亮,他让终于看清楚那几乎算的上是悬崖的峭壁。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及其轻微的动静。
陆鑫橙瞳孔收缩,他心中一动。
居然还有人。
他刚才只察觉到了那个女人,显然是有人刻意隐匿了脚步声。
心念流转几道的工夫,
来人已经到了身后。
陆鑫橙转过身。
身材高挑的男人伫立在几米外,静默的看着她。
一夜的赶路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倦色,异瞳中的眸光盛着慢慢升起的霞光,眼底却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微挑的眼尾到笔直的鼻梁,整张脸甚至到嘴角下颌都是冷硬的弧度。要不是几乎要及肩的黑发在山间寒风中微动,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闻钥知,”陆鑫橙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打了个寒颤,“你怎么来了。”
闻钥知:“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要跟踪活尸。
闻钥知眼神冰冷,仿佛看着一具与他毫无关联的尸体,“你跟这些活尸背后的邪灵有什么关系?”
这一路上,闻钥知的怀疑没有停止过。
陆鑫橙的复生本就透着古怪。这些活尸和他同一时间苏醒,原本可以说是凑巧。但是,他后来查看了完整监控录像中,发现陆鑫橙其实是三具尸体中最早醒过来的。苏醒后,陆鑫橙没有立刻离开,而且停留在殡仪馆内,直到另外两人依次苏醒。
他陪秦荷回家,又尾随马兴业。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群体复生事件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陆鑫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没想到闻钥知会追过来。
因为按照书中的剧情,闻钥知不该在这个时候介入到这个事件中。
陆鑫橙没有回答,闻钥知就当他默认了:“为什么要做邪灵的走狗。”
“我没有。”陆鑫橙回视对方,他的目光清澈坦荡,“你不相信我?”
闻钥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视线微微拔高,脱离了那双有着奇异吸引力的眸子,“记得秦荷吗?你送她回的家。就在今天凌晨,她从家中出走,目前下落不明。”
“这些活尸,他们去了哪里,你是打算现在告诉我,还是等一下告诉我。”闻钥知慢慢向陆鑫橙靠近,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收束起在背后的长柄黑伞发出隐晦的低鸣声。
在男人那称得上可怕的压迫感下,陆鑫橙微微低下头,余光扫过崖壁上正在向下攀爬的身影。
那块区域恰好在闻钥知的视野盲区中,陆鑫橙现在所在的位置却刚好能够看到。
在书中,这一段剧情对主角的黑化有推动的作用,陆鑫橙不能让他现在就进接触到隐藏在事件后的那个邪神。
陆鑫橙往前一大步。
没料到眼前人会迎上来,闻钥知停步不及,两个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不待他退后,陆鑫橙已经主动贴了上来。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对方有了实体的手,按在他的腰间,足以令人倒吸一口气的凉意隔着衣服渗到他体内。
正确的做法是用紫乌直接将那只手割断。
闻钥知的脑中却不适时的冒出了“怎么是软的”。
那冰凉手掌哪里像是在冰柜里冻了好几天的硬邦邦的尸体。
它柔若无骨,流淌着无限温情的顺着他的腰间向后滑去。
脑海中的念头,拖慢了闻钥知的速度。
那只手已经摸在了他的后腰上。
那里是闻钥知形影不离的武器——驱散一切邪祟的灵器。
紫乌毫不留情的将那只手灼出了浓浓白烟。
陆鑫橙却像是毫无痛觉,他的眸子微微敛着,
闻钥知看不出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呢喃般的声音:“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死在你的手中。”
闻钥知按下他不安分的手,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微佻的眼尾尽管常年冰冷,但分明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为什么?”
桃木短刃已经从衣袖间滑到手中,身后紫乌剑身的颤动几乎无法抑制。
闻钥知知道,只要他心念一动,或是轻轻一抬手,眼前人就会身首分离。
恍然间,陆鑫橙感受到死神正贴在他的耳边叫唤名字。强压下的窒息感却让他置若罔闻,他缓缓凑近闻钥知的耳根,
“如果不死在心爱的人手里,我死不瞑目。”
闻钥知握着桃木桩的手掌青筋凸起,他的呼吸声都重了几分,似乎是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冰凉的气息若有似乎地,对着他的耳边呵出了一口凉气。下一刻,他忍无可忍,猛地将陆鑫橙一把推开:“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
闻钥知几乎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情绪,手上的力道比平时更重几分,
推的陆鑫橙倒飞了出去,他的脸上还停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闻钥知瞳孔蓦的一缩,
在他的身后,虚无一片——
是悬崖。
闻钥知脑子中还没来得及转过半点思绪,身体已经快一步扑了过去。
被力道碾碎的小石子蹦出悬崖,三三两两的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崖口外,
青白的手腕被修长五指牢牢扣住。
闻钥知小臂绷紧,肌肉线条让人看着非常有安全感。只要稍稍用上点爆发力就能轻松将人拉上来了。
但他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立即发力,
“告诉我。”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刚才的不可思议,震怒都没有存在过,他依旧执着地想要答案。
陆鑫橙整个身躯危险的悬在高空中,在山间疾风中不受控的晃动着,看起来就像一株即将被摧折的芦苇,很快就要被汹涌流水吞没消失不见,此时,他唯一与岸上的联系就是那只像钢铁般钳着他的手。
陆鑫橙抬眸看向那探在悬崖外的脸,依旧是寒夜般的冷寂。
他目光顺着那张已经无比熟悉的面孔描摹而下,倏尔微微一顿。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鑫橙的嘴唇不可抑制的抿了抿了。
在那比顽石还冷硬的面庞上,出乎意料的,耳朵上的皮肤似乎意外的很薄。
耳廓延续到耳根整个红了一大片。
闻钥知眼看着陆鑫橙眯眯笑着正要说什么,表情却突然一僵,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愕然圆睁。
闻钥知立即转过身,但还没转到一半,
一股巨大推力狠狠落在了他的背上,
两个人齐齐凌空翻了下去。
高处坠落让陆鑫橙的耳膜鼓鼓作响,尖锐的摩擦声音劈开强风灌入耳中。
紫乌的剑刃在崖壁上划出长长的口子,薄薄剑刃撑不住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
虽然使得坠落的速度稍稍减缓,但却没办法阻止下坠。
闻钥知的手还紧紧的拽着他的胳膊。
“放开我吧。”
陆鑫橙往下看了眼隐约可见的崖底。
闻钥知却没吭声,从腕上穿过来的力量来看,他似乎也不打算放手。
他咬着牙,整条手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让剑刃更深地插/入缝隙中。
有那么一秒钟,极速下坠似乎真的停住了,
继而,嵌入崖壁的剑刃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触到的一瞬间,就被反弹回来。
剑身从缝隙中滑出,弹飞了出去,此时两人再也没有了支撑。
极速坠向崖底。
闻钥知在半空中立刻想要召回紫乌,动作却一僵。
在闻钥知的手松开之际,陆鑫橙已经一把揽住了闻钥知的腰,迅速把自己的位置调转到了他的身下。
两人此刻面对面。
闻钥知在上陆鑫橙在下,
闻钥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地面,目中的震撼让他没来及召回紫乌。
身下的人望着他,与绝境相比,他脸上的笑容深情又温柔。
声音伴着呼啸的风清晰的传入闻钥知耳中
“没事的,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嘭——
重重的闷声响彻地面,扬起无数尘土,
过了一会儿,尘土散尽。
地上居然被砸出了了一个浅坑。
“咳咳咳咳”
陆鑫橙侧仰起身,咳出一堆混合着脏器碎片的血块后,又躺了回去。寻常人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来,别说身上还压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已经摔烂了。
他此刻觉得自己的器官、五脏六腑已经全部被拍碎了。肋骨粉碎散落在肺叶中,心脏也停止跳动了,脊椎不知道断成了几节,整个人都是破裂开来的。
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恐惧和疼痛都是存在的。
陆鑫橙睁着眼,看到模糊的深红天空。
闻钥知从地上爬起,立刻查看陆鑫橙。
确认他还活着后,才一声不吭地掰正了自己脱臼的手臂和腿。
因为有肉垫,他虽然也受了伤,但并不致命。
他在陆鑫橙身边蹲下,
躺在地上的人睁着双眼,他的每一个五官都有血液渗出,身体更是摔得惨不忍睹。就算是这样,他居然还保持着清醒。
血红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
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或者想要表露出些许表情。
但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允许他这样,乌黑好看的眉梢绞了起来。
闻钥知心中的某个弦莫名被扯得抽痛一瞬。
他俯低凑近陆鑫橙的耳边。若近若远的声音透过受损的耳膜传入耳中:“……伤口在愈合了,很快就好,闭上眼休息会吧。”
陆鑫橙乖乖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