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谷内，节日的气息随着中秋的临近，渐渐浓郁了起来
不远处两个小婢窃窃私语了起来：“蝶谷，以前哪有这般烟火气息”
“传言尊上不近女色，所以谷内都没有女子照应，男子对于节礼什么的，大多不看重。”
“之前不是有一位女子吗？”
“嘘！这话不能再说。若是被姑娘听了去，到尊上面前闹起来，尊上追究起来”
她赶紧捂住嘴：“姑娘待我们挺好的～该不是这样的人”
“嗯嗯～姑娘不是说今日要做月饼～我们还是快些把材料拿去”
“后厨师傅可是个古怪的人，厨房平日里都不让人进，像是藏着宝贝似的～”
“他还敢拂姑娘面子不成？”
“也是。”
蝶谷以前没有女婢，这两个人是帝江找来专门服侍慕玄的，着青衣服的叫司画，着白衣裙的司琴，一直住在山脚之下
后厨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这个时间点，小老头儿不在
“纪师傅果然不在”
“又下山寻范大姐讨酒去了吧！”
慕玄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端着做月饼的食材正站在门口愣神
“姑娘，纪师傅估计又下山去了～”
慕玄看了看三竿之上的太阳，天已经大亮临近中午了，差不多该回来了
帝江曾告诉他，纪师傅是谷内的老人，原本是一直负责前任谷主的伙食，脾性有些古怪，本性不坏。生平就两大爱好：研究食谱和闲时喝酒
听帝江的口气，对他却是颇为纵容和尊敬
难不成救过他的命啊
虽有腹诽，但终究是没问的出口
这世间若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好的来，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喝酒！自己酿酒的功夫虽是许久不曾展露了，但技术还是在的
门外堆了好些酒坛子，慕玄捡起来一一瞧过，准备洗干净几个一会儿顺手牵羊拿走，刚挑了几个，院外的空地果然传来了声音，哼着小曲，很是惬意
看清来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留着一搓山羊胡，已经有些花白
“女娃儿便是那小子带回来的？来我小老儿的厨房是有什么事吗？”他瞥见慕玄脚旁已经挑出的酒瓶和廊下栏杆上的食材：“怎么？嫌弃我小老儿手艺，要自己做吃食吗？”
慕玄摇摇头：“并不是。纪师傅的手艺是我见过最好的～听闻师傅喜欢研究食谱，慕玄就自作主张前来叨扰学艺，这不是中秋临近，想请教纪师傅，如何做这月饼”
“你这女娃娃，跟那小子不能学点好的，惯会些花言巧语。怕不是要借这伙房吧！要借嘛也行，付我些碎银，小老儿把这厨房借给你也无妨”
“肯定又没钱喝酒了”司琴小声嘀咕
后面一大通话，慕玄也许听进去了，但到底还是只记住了花言巧语四个字，不免惊讶出声：“他还会花言巧语？”
“哎哎～你这娃娃。专挑自己感兴趣的话儿问～”
慕玄眨了一下眼睛，瞧见纪师傅手上拎着的两壶酒，被山风吹的叮铃作响
“酒钱嘛，我是没有。但酿酒的手艺我学了七八年，师傅的酒钱可以省了，师傅的酒嘛，我包了，如何？～”
七八年，慕玄想自己真是信口开河，虽然八岁就跟着赤炎学酿酒了，但到底偷懒的时间多
学艺不精，这个词或许更适合她，但是这是相比赤炎的手艺说的，若是放在寻常市井，她并不差
“你们去摘些桂花，洗净了晾干”
“现在吗？”司画问道
慕玄点点头：“就现在～”
纪师傅一挑眉，斜眼看了一下慕玄，咂了咂嘴：“我得先尝尝这手艺，我小老头儿嘴刁的很～”
慕玄又盯着他手里的酒看了两眼，笑道：“怎么的，酒未给我备着，打起我这现成的主意了？”
“我想尝尝纪师傅的爱好～”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终究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拎着酒从慕玄面前走了过去，只低着头专心的开了门锁
啪嗒一声，是门上的锁开的声音，慕玄仍旧站在原处，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安静的站着，有风吹过，带着似有还无的药香，吹起她的发丝，她也未拂
纪师傅的身形刚没入门里，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声音：“怎么？还要我请你进来啊？”
慕玄笑了，谁说脾性古怪的，明明是个可爱的小老头儿
也是那日慕玄知晓，纪师傅，除了是个厨师，大概也是蝶谷的药师
落日西沉，余晖散了漫天，是蝶谷最美的时候。沉默的峰峦，因为慕玄的到来，打破了原本恍惚又深沉的压抑感，这座建在崇山峻岭之间巍峨又精致的殿阁，此刻晒了满院的桂花
几个月前，这里曾经伏跪了一地的人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个人因为帝江的到来，只垂了头行礼，帝江摆摆手示意她们暂且退下
穿过了临谷而建的长游廊，内室雕梁画栋，慕玄撑手半伏在案上，好像在研究些什么，认真极了
就连他进来，也不知是未发现还是根本无暇顾及，眼神都未挪动半分
早些时间，浪云来说，姑娘在纪师傅那里呆了半日
桌上摊着的看着像是酿酒的方子，还计算好了配比，还画了些花纹图案，有些精致
他忽然想起大军出征那时，她说的那句：待你凯旋，我定于城下烫一壶好酒，第一个迎接你
“你帮我看看，好看不好看”
帝江从纸上收回了目光，微微侧转头向身旁看去：“哦，还以为你未发现我呢！”
“难不成还要行礼磕头说一句，欢迎尊上嘛？”
他凝视着慕玄，眼神却很安静，藏着慕玄看不太懂的东西
忽然，帝江笑了一声，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到了她面前的纸上，答道：“都不错～”
“你前几日不是说，要带我去山下转转，不如就今日吧！”
她将图纸仔细的卷好，拉着他的手就要出门，走两步又停下扫了一眼屋外，已是日落西山掌灯之时了：“蝶谷有夜市吗？”
“自然，蝶谷从无宵禁。”
一路像是被拽着走下的山，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皆是垂头不敢直视，直到他们走远些，那目光随着他们一路，直到远到看不见为止，那眼神里藏着的不可置信暴露无遗
尊主被一个女子拽着下了山！！！
那是慕玄第一次认真而欢乐的走遍了蝶谷的集市，看到了梦里桃花源的样子，同巍峨的宫殿不一样，宫殿在高处，而高处不胜寒，所有人也许尊敬，也许惧怕，整座山上沉闷而又压抑
山下，是拥有与冰对立的火的热烈，是安稳与美好交织成的平和与热闹
这是流年里少有的安稳，是乱世外难得的太平～
她会站在小摊面前，一件一件像是看稀世珍宝一样仔细端详，耐心交谈，也会讨价还价，最后又将东西摆好，放在了原处，看见青草鲜花编织的花环会戴在自己头上，也会拿起面具和他捉迷藏，会在胭脂水粉的摊前闭眼嗅闻～～
会看重妇人手中的纸伞，孩童手上的花灯
最终在一家工匠铺子里掏出了这张纸，用银器打造了刻有花纹的模具
其实山上的练兵阁也能打造，但是帝江更愿意看到此刻开心的慕玄
“帝江，给我十两银子，我给你买样东西”
“买什么？”
“你先给我～”
右手接过帝江的银子时，慕玄笑了：“当然是买个教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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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立秋之后，秋雨也渐渐的密了起来，再次去纪师傅草庐，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山下打造的模具刚送上来
她拎着两壶从山下范大娘酒窖买来的酒
此时纪师傅正在草庐里抓着一把药掂了掂，见慕玄来了伸手接过了酒闻了闻，便又盖起了酒，话里却是不悦：“山下买的酒？糊弄小老头儿来了？”
“三五日哪酿的出好酒，正好下山，是平日里爱喝的范大娘家的，解解馋先”
慕玄在炉灶上做月饼的时候，纪师傅就坐在旁边抿着小酒看她，有些入神，好像在想些什么东西
“女娃娃，是那小子的心上人？”
“他从来没承认过”
“那小子板着一张臭脸，怎么女娃都喜欢他？”
“管理偌大的一个蝶谷，应该很累吧！他的双手若是握不住向外的刀，这把刀就会变成取他性命的利刃，可是我随了他这么久，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的世界，她也觉得那么残忍没有同情心的人是在这世间的行尸走肉，但是她见过了，她便要尽自己所能去维护他
帝江站在草庐外一言不发
他曾经害怕有人成为他的掣肘，他明白他所行之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但是慕玄，将在暗夜孤室独处的他不断的往外拉扯，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又会温柔的伴在左右，成为知心知肺的一个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会理解他，会用她的所见所闻形成自己的判断在别人面前维护他
也许她会成为所行路上的另一种威胁，但他却容忍甚至纵容，尽全力护住这样的一个人
他此生最害怕的不允许有的软肋长出来了
纪师傅笑道：“那小子有眼光”
他与帝江可以说是忘年之交，亦师亦友，他想能看明白帝江的人不多，若说是帝江选择了他，不如说是他选择了帝江
他也信他……
“女娃娃”虽然慕玄告诉过纪离她的名字，但是他惯会喊她女娃娃：“你要不做我徒弟算了，我把我这一身本事都传给你”
“嗯？真的吗？”只雀跃了片刻，慕玄一嘟嘴：“年少时，我已经有一位师父了～再拜你，你就是二师父”
纪离挂着笑：“教的可是相同的本事？”
“那倒不是～”
“教你读书识字是传道恩师，教你酿酒的是授艺恩师，这人生在世，能够点拨你一二的都可以是师父。按先来后到就把我排在后面，小老二不同意不同意”
后面一句话将前面略带瞬间得严肃气息带了过去，慕玄听的明白，更认可他的道理，便垂首一拜：“幸得师父厨艺真传，是慕玄粗鄙了～”
纪离缕了缕山羊胡：“不止不止啊～”
帝江拍门而入：“不行～”
两个人都愣了，一时无言，纪离的酒甚至都有些洒了出来～
“哎哟，我的酒少喝好几口！臭小子，站在门口这么久不出声，我要收你媳妇儿做徒弟了，你咋乎出来了，这么大动劲，吓我一跳！小老头年纪大了，把我吓出点毛病，可是要赔的～嗯，按照我这身价，先赔个百两银子吧！”
“谁是他媳妇儿”
“不要教坏小孩子～”
“谁是小孩子？”
两人却都很有默契的，像是谁都没有听到慕玄的话
“嗯，我蝶谷药王这医术，怎么成教坏小孩子了？当年我倒是也想教给你，奈何有人看不上啊～”纪离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当年帝江只肯跟他学习用毒之术
我当不了圣人，不学这圣人的东西！
圣人可以是魔鬼，魔鬼也能成圣人～
当时的帝江，并不能理解这句话
这一瞬间，帝江是有几分恍惚的。就像是触碰到逆麟一般，让他瞬间做出了无暇思考的反应，以至于此刻，才觉得似乎要找些台阶
是的，纪离除了会用毒，医术也堪称一绝
医术，倒是符合她圣人的身份
纪离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似乎想要从他一贯莫测的神态里踹度些什么出来，面上兴味甚浓，颇有老狐狸的姿态，却也将他看了个穿
“我现在也看不上～这圣人的东西倒是适合她～”门外的日光此刻正斜斜的洒在他的身上，照的他如神衹一般有些扎眼
许是看的有些久了，心思也有些飘，月饼出锅时她还是会烫的缩回了手
“蠢笨”口中虽是这两个字，手倒是很诚实的从旁边的架子上顺手掏了一盒清凉膏，他对这里的一切明明都很熟悉
纪离只是观察，却什么也不说
等到他给她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