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云浮下意识偏过头看他,白眠鹤指向天空:“诺,黑洞核心。”
这些年来,黑雾的研究最艰难的地方就在于寻找核心,因为它是移动变化的。最初蔓延之处还没有那么多的时候倒是好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核心就几乎找不到了。
第一次见这东西,云浮呆了一下,有些茫然。对面的修士也才反应过来似的,面色大变,匆匆拱手道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开了。
本来他们应该先被叫来的本宗修士和负责管理的修士一同验证了身份才能进,但现在情况有变,云浮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跳过这些繁琐的步骤,直接去找澜海。
她带着白眠鹤根据宗门秘法在主峰的山腰处会合,玄天宗上百个弟子全部驻扎于此。
云浮从临时扎起的营帐群门口进入,一步步走过去,满眼皆是触目惊心。
一排排穿着弟子服的少年抱着剑坐在地上,几个人围着一个伤员,打眼扫过,多数都是缺了部分肢体的,伤口平整,仿佛它们本就从不存在,只有徐徐涌出来的鲜血证明了它的凶险。血腥味浓郁得刺鼻,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衣衫凌乱破烂,悲伤和绝望在所有人之中蔓延。
云浮不忍多看,匆匆进了掌门的营帐。
临时支出来的帐篷低矮昏暗,点着一盏发黄的油灯,澜海坐在破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翻看一本账册。
听到有人进来,她头也不抬,只道:“一切以保命为主,有麻烦就……”
云浮轻声打断她:“师姐,情况如何了?”
澜海手一顿,猛地抬头。她的脸色更差了,几乎透着股将死的青白,云浮注意到她的身上也有血迹,皱眉道:“师姐,你的腿……”
澜海摆摆手:“没事,我暂时站不起来了,就这样跟你说话。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意识到,只来得及护送小辈离开。此次玄天宗第三十六代弟子战亡一百二十七人,三十五代的前辈……全军覆没。”
云浮面无表情闭了闭眼。她和澜海就是三十六代,除了同为掌门弟子的曦光之外,同辈的弟子也有不少,都是一起长大的同门。还有那些前辈,半生都在宗门,大家早就与亲人无异,谁能想到不过是出一趟门的功夫,这些亲人就尽数牺牲了。
“……其他宗门怎么样?”
澜海苦笑:“都差不多。以前黑雾侵袭,最多就是冲出一些嗜杀的古怪妖物。但这一次,谁也没想到忽然就变了。”
她低下头,缓慢挽起一小半裤腿,露出鲜血淋漓的小腿。勉强包裹的白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渗出的血甚至都在滴滴下落,澜海却依旧面不改色,撕开绑紧的绷带,露出一个小口:“只要接触那些东西,就好像会被吞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那种吞噬,是……是消失,似乎你看着消失的地方,就觉得它本来就不该存在。任何攻击和防护的手段都没有用,但血肉之躯却能让它蔓延稍微凝滞几分,宗门里有太多孩子,为了掩护他们,近一半的弟子都是主动去投入黑洞的。”
云浮的呼吸急促了些,她咬牙,深深吸气,“我……我来晚了。”
澜海面无波澜,苦涩道:“晚不晚意义都不大了,最多是牺牲的人里再加上你一个。阿浮,是不是这天下……最终还是要亡了?”
从十五岁授剑成年后,澜海就再也没有唤过她的名字,云浮恍惚了下,凝神道:“怎么这么消极,我看未必。绝境之处必有希望,只是我们没能走出去而已。那些孩子也是希望,你我也是,我不信有绝对的死路。”
澜海苦笑了下:“但愿吧,大概我们是见不到了。对了,外面那个是你朋友么?”
云浮回头,这才想起来白眠鹤一直没有跟进来,便叫他道:“白道友,不妨进来一起讨论。”
白眠鹤歪过身子扭头看她:“我就不进来了,我就是一混吃等死的废物,你拿我当书问还好,让我去帮忙,我可不能送死。”
“……”云浮回过头:“我们自己聊吧。”
澜海皱眉看他的背影,又看向云浮:“这轮回司的道友……算了。依照当年的几位前辈所言,我们还是要寻找一种特殊的灵体,它在昭煜身上,但是时顺道长说,不能确定它一直在,也无法保证它不会跟随昭煜的死亡一起消失在某处。”
时顺最后还是把这个法子说出去了。云浮不太认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前辈会觉得,解决困境要费尽周折去找一个东西给黑洞吞噬。若真这么说,如今修真界还未沦陷的土地只剩下这片山脉,要吞噬早就吞噬了,难道灵体在我们附近?”
澜海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她瞥一眼白眠鹤,凑近云浮,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遇见溺水时,不要告诉别人,他抓住的稻草是水中的。”
人活着是需要希望的。
不这样说,难道要明确告诉大家,他们也无法保证能够找到解决之法,我们一起等死吧?
各门派都优先保护小辈弟子,本来就都是年纪小的孩子,强装镇定已经实属不易,自欺欺人一下,也不是坏事。
澜海耸了下肩,嘴角上扬,眼神却苦涩:“也许我们运气好,真能抓住水里的稻草爬上岸呢。”
云浮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外边,道:“你的腿还好吗?没问题的话,我想去找找时顺前辈。”
“没事,”澜海抬了一下血淋淋的那条腿:“灵力有点枯竭而已,等我恢复些了,血也就止住了,到时我来找你。”
云浮沉默行礼,转身往出走。
白眠鹤正靠在支起营帐的一根破木条上,仰头望着天。他第一次没有眯眼打盹垫腿一条龙,而是神色莫测地盯着那片圆盘黑洞,神色不明。
云浮在他身边停下,侧过脸看他的表情:“别难过,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白眠鹤笑了下,“我倒不是担心这个……罢了,道长,你要去做什么吗?”
云浮没有隐瞒,道:“我想去见见时顺道长。”
白眠鹤诡异地沉默了。
云浮皱了下眉,觉得他有些古怪。看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她没有多说,拱手道:“时间紧迫,我就先去了。麻烦你在玄天宗帮我多照看这些孩子,我很快……”
“我陪你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白眠鹤突然道:“走吧,一起。”
云浮疑惑:“你陪我做什么。”
白眠鹤微笑道:“就是突然不想挣扎了,去看看呗。”
带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云浮低声应下,走出空地后御剑去向主峰,白眠鹤也一路跟随。
时顺道人所在的营帐前挤满了人,都是各大门派的代表,云浮被挤在外面,有些犹豫地对侍从道:“我来找时顺前辈,麻烦你……”
时顺道长已经看到了她,赶忙从人海中伸出一条手臂:“诶诶诶,别吵。飞泉,我有事找你,你过来。”
他一发话,挤在他身边的人就都勉强克制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云浮面前的人比了个手势:“你请吧。”
云浮上前,开口道:“道长,我去了明家遗址,看到——”
“——是你!?”
时顺道人突然惊呼出声,云浮一愣,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他眼神震惊且颤抖,很快就聚了一层薄薄欲碎的水光,然而在这之间,还有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
云浮慢半拍地意识到对方是在看向自己身后,悚然一惊,缓慢回头,脖颈都仿佛发出了僵硬的咔咔声。她看到白眠鹤的表情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慵懒随意,歪起头,眨眨眼,露出古怪的微笑。
白眠鹤:“啊……原来,您还记得我啊。”
他抿唇,低头轻笑:“我真是,万分荣幸。”
*
明若风目送师父离去,一回头,只见金盏失了魂一样冲出去乱刨,顿时皱了下眉:“你干什么?”
他不大喜欢金盏,只是现在只剩他们二人,怕给云浮添麻烦,还是别别扭扭地关心道:“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金盏失魂落魄地在地上乱扒一气,衣服都染上了泥土。她跪坐在地上,眼神迷茫,缓慢抬起手抖了抖。
“?”明若风皱眉:“你犯病了吗?阵法已经要开启了,跟我走。”
他正要上前去拉人,忽然听金盏尖叫一声:“对!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明若风哆嗦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跟疯了一样扒着地面,出声问道:“你干什么?”
金盏恍若未闻。她一边扒,一边喃喃自语:“我记得,这个阵是轮回司,轮回司……”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零碎的片段,那种似曾相识,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感觉快要将她逼疯,直到最后她的指尖都渗出了鲜血,坚硬的泥土和血液混合,乱七八糟滚到一边去,露出了最底下的圆筒状的黄泥柱。
“对了,回忆必有依托,他摆的阵是阴玉锁魂阵,需要实物作为寄体。”金盏捧着圆筒,露出恍惚的微笑。她用染血的手硬生生抹去上面的软泥,拉开,是一卷刻文的竹筒。“……寄体必然与回忆关系密切,甚至是其中一环,这才能聚集阴气,汇聚魂力……”
金盏静静地看着展开后的竹筒上刻下的符文,最后一行,似乎有些凌乱了,看得出来主人当时的心境极不平和。
明若风走过来,看清了那行字的内容。
【晚辈定安,敬福安城之尊主——
白眠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