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顾莲生注意到洛阳紫铜的入户门轻声开合，玄关处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正把脱下来的大衣外套丝丝井井地挂上衣帽架。

“介绍一下，你身后那是我弟归清意，你俩看起来已经认识过了。”

眼见着二人下楼站定，归光意帮她母亲卸下围裙，随手叠起来放在台上。她走到顾莲生身边，冲她使了个眼色：“这位是我母亲，归兰园。”

然后归光意侧过身，装作没看见顾莲生脸上那种辨识度极高的，“你家居然也随母姓”的表情，胳膊一提，把客人目光吸引到刚刚走近前来的中年男人身上：“而这位是家父，他的名字叫‘归新照’。你叫他们阿姨和叔叔就行。”

“爸妈，这是我同学，顾莲生。”

原来是父母同姓。怪不得。

不过这么少见的姓氏在这个地区倒是挺多——

没等顾莲生了然的表情完全成型，归光意再次慢吞吞地开口：“以防你想知道，他俩是堂兄妹。”

所以他俩一个姓。

顾莲生刚要往上弯起的嘴角几乎凝固在下巴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无语过。

“别听她胡说，”名为“新照”的父亲温和地笑了一下：“我和她妈妈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很高兴见到你，莲生同学，光意在家常跟我们提起你。”

“饿了吧，先坐下吃饭吧，尝一尝她妈妈手艺。我记得有一道牛肉羹，光意小时候最喜欢，一天吃不着就要掉眼泪的。”

“爸！”归光意没成想自己的老底还能在这种地方被揭个底儿掉，面色一赧地小声喊住她爸。

出乎顾莲生意料的，归家人性格温和沉静，而且十分热情好客，桌面菜色丰富，荤素搭配营养齐全，看得出制作者十足的耐心和用心。

饭桌上氛围和乐融融，顾莲生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一顿这样平凡温馨的晚餐是什么时候。

特别是在归光意状似无意地夹了一筷子排骨到她碗里之后，局面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桌上众人三不五时地就把各种优质蛋白质夹入顾莲生的碗里碟里，菜肴在她面前堆成一座小山，让她不禁产生了自己是庄园里一头等待人类投喂的水牛的错觉。

“莲生同学尝尝这道文思豆腐。”归兰园笑眯眯地招呼自己家里不甚多见的年轻客人，眼波温柔似水。

鎏金汤匙划过薄如蝉翼的豆腐细丝，顾莲生伸碗去接，喝了一口便不自觉地惊叹于归兰园的精湛厨艺。

在向一只油焖虾伸筷子而被归光意捷筷先登之后，唯一没有参与这场喂食竞赛的老幺气愤地缩回筷子。他面色不善地看向顾莲生：“你什么时候走？”

“清意，要有礼貌。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归新照出声责怪儿子。

见状，顾莲生放下勺子，刚想说两句软和话打下圆场，隔壁那人的白瓷碟子里就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她尚未出口的话音。

那只从弟弟筷下夺走的大红虾躺在瓷盘里，银筷在瓷盘划出尖响，归光意用筷子戳住虾身，动作熟练地去掉须脚：“她留下过夜。”

话音落下，桌上众人皆是沉默。除了牛肉煲下咕嘟嘟燃烧的酒精锅之外，屋子里落针可闻。

“我……要吗？”这不是一个提前商量好的决定，甚至连顾莲生本人也是头一次听说自己要留在同学家里过夜这件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而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感觉自己又像是一直被牵人着走。顾莲生有些困惑地偏过头去看归光意，数不清今天这已是第几次自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饭桌的另一边上，做母亲的最先反应过来，答应一会就去帮忙把客房整理出来。

“不用。”

而归光意谢绝了母亲的好意，动作飒爽地一抽筷子，完整地剥下了那枚虾壳，不紧不慢地，将一整颗剥好的虾肉放进了顾莲生碗里：“她睡我房间就行。”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连归兰园也神色微动，目光意味不明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顾莲生被看得心情复杂，而坐在身旁的始作俑者却不觉得有什么，怡然自得地提起筷子，又往顾莲生面前的食物山上加了一块牛腱子肉。

“……你开玩笑呢吧归光意！”归清意气得两颊发红，忍无可忍地冲归光意喊：“之前连那你层楼梯你都不肯让我上，现在随便来个人就能上你床上睡觉啦？”

“清意，怎么跟你姐说话呢。”归父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自己十二岁的儿子。

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后者虽仍面带不忿，却还是偃旗息鼓地垂下脑袋，转而十分不甘心地用筷子去戳碗里无辜的米饭。

归新照放下碗筷，着重地看了看顾莲生，思考片刻方才开口：“只要莲生同学家长同意，多住几天也没什么，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住一样。”

真、真要过夜啊？可我晚上十二点之后会变回南瓜哎，这也没关系吗？

顾莲生的内心在细雨中呼喊。

而且说实在的，顾莲生心里至今对这个临时起意的过夜活动是一点底没有。她斟酌了一下，刚想借着这个话头把话题岔开，留给自己一点考虑的时间，等吃完饭联系一下家里再给出答复。

但身边坐着的活祖宗又好死不死地开了腔，十拿九稳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她家里没问题。”

顾莲生：……

得，合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跳车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此时再推脱就显得有些假模假式、故做姿态了。

顾莲生不敢再和那些饭桌上或愤恨或探究或了然的眼神对视，只得认命地低下头，猛干了一口饭。

饭毕，顾莲生礼貌有加地道了谢，提出要帮忙清洗碗筷。

归光意觉得不妥，认为哪有让客人干家务活的道理，刚要开口拒绝，就被自家老妈抢了先：“莲生同学太客气了，这些琐事我来就好，我记得光意上回跟我说她有一份静态速写作业没完成，可以麻烦莲生同学去给她当个模特吗？”

“啊对，是有这个作业，”归光意顺坡下驴，伸手去拉顾莲生，“只要你安分点别动来动去，我可以勉为其难画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