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很快又回了那个门口的死角,只是手上少了个镯子,多了块石头。那石头不大不小,像是刚从地上捡来的,在她白皙纤细的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还落着砂石灰土。
里头还在辩驳着。
“你背叛王妃,下贱勾当,还巧言令色、拨弄是非,不过是为了逃过一劫,好回去苟且偷生,甚至要告上一状!若被你得逞,岂非嫌隙更大?!王妃娘娘,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啊!”
赵隐枝笑了一声,道:“姐姐也知道你我做的是下贱勾当。王妃娘娘,旁的不说,妾身不知道王爷所好女子为何种模样,只是王爷清冷自持,向来洁身自好,十里阁帝姬世家三千,环肥燕瘦、清白风韵各有所长,王爷也从未染指分毫。妾身托娘娘您的福识得王爷的面,彼时早便破了身子,恩客何止百十,大家亲贵尚不足让王爷动容,妾身容貌平平,身段平平,才艺平平,还是残破身子,如何便入得了王爷三尺以内呢?”
“娘娘别被蒙骗了,妾身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丞相府的人,娘娘也要信吗?娘娘若是不信,自会自己派人来瞧,娘娘的人可曾瞧见妾身与王爷有过半次的苟且吗?”
“怎么没有?娘娘派去的人亲眼瞧见,王爷连贴身的影卫都给你用了,你还敢说没有苟且?”
赵隐枝冷笑:“十里阁上下百口人,来往皆是亲贵大臣,错综复杂何止朝堂上下,上元内外?王爷想用十里阁做情报网,自是不是给人当软柿子似的闹事的。姐姐最该清楚,十里阁之所以需要影卫护着,到底是因着哪位大人在明里暗里挑衅作梗,才寻衅滋事不断。”
“你!”
“闭嘴!”
摄政王妃怒了一句,十几个侍女乌泱泱跪了一片,绿衣登时瞧清了赵隐枝端跪着的面容,她垂着眸,似是卑躬屈膝、低眉顺眼,可眉宇坦然、眸色冷淡,简直瞧不出半分胆怯恭敬。
魏苒瞧着她,缓缓向她走了两步。
赵晓弗似是急了,便要说些什么:“娘娘......”
“放肆!元帅府轮得到你插本妃的嘴了?!”
“妾身不敢!”赵晓弗伏着身子,低下去的眼神却晦暗不清,藏着绝对不止于急躁的怨愤。
魏苒走向赵隐枝,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剑,华贵的图腾泛着寒光,不轻不重地抵向赵隐枝的下巴,缓缓抬起。魏苒对上赵隐枝的眼神,眸色似有探究,似有玩味。
“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
赵隐枝的眼神仍旧冷静,却不知何时带上了无懈可击的坦然。
“王妃赏识,乃妾身之福。”
“可因为你很聪明,本妃总觉着很多人都会喜欢你,而那里面很可能包括本妃的丈夫。”魏苒又将她的下巴抬了抬,居高临下:“你舌灿莲花,说的无懈可击。可本妃是个女人,这档子事儿,女人和女人之间最是心里有数。本妃不想冤了你,也不想冤了我自己。你想让主子信任你的忠诚,可你要如何向主子证明?”
赵隐枝看着魏苒垂着的眼眸,缓缓抬手,握住她的剑柄:“王妃之恩,妾本唯有一死。”
她眼眸坚定,像是恭敬的信徒瞧着尊贵的神邸,瞧不出半分错漏。
绿衣握了握手里的石头,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魏苒瞧了她良久,笑了笑,缓缓将剑柄抽了出来。
“我说了,我喜欢你,就不会杀你。何况你也说了,今日你死在这儿,后果的确麻烦。自本妃是没什么可怕的,可为了大局,自也不会任性。”魏苒转过身,缓缓看向赵晓弗,微微勾唇:“本妃听晓弗姑娘说过一个奇闻,在西南的古国有个习俗,为了保证圣女的贞洁,便自小缝上那处,以防外男侵扰,乱了神佛清净。”
魏苒回身,看向赵隐枝,笑道:“你不是说破了身子,生不如死,欲求生路,才找到本妃吗?今日本妃帮你一把,若你敢从了这个罚,自此之后,本妃视你若心腹,王府帅府以你为侍从幕僚之尊,无人敢、也无人能脏了你的身子。如何?”
屋内鸦雀无声,绿衣遍体生凉,手中的石头灰土不止,此时此刻却是通身唯一的感知与温热。
赵隐枝对着魏苒的眸子,道:“赵隐枝,谢王妃大恩。”
她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清瘦的脊背坚定而决绝。
魏苒眉头一挑,连赵晓弗也面色复杂,十几个侍女连头都不敢抬,绿衣竟然是不知道该进该退。
直到摄政王妃手一挥,包括赵晓弗的几人缓缓围上去,赵隐枝被摁着躺在了地上,步摇坠落,长发铺散,便朝着绿衣的方向,眸色冷静,缓缓摇晃。
绿衣对着她的目光,只觉得手中的汗渍似是浸湿了灰土,成了泥巴,竟滑腻的叫人发痒,叫人头皮发麻。
有人端来针线,有人端来水酒,赵晓弗掏出一包药,背对着绿衣,毫不留情地卡着赵隐枝的嘴,倒入了她的嘴中。
魏苒瞧着她不反抗,道:“这是本妃对你最后的仁慈,吃了这麻沸散,你便不会因着剧痛而亡,定会保住性命。只是疼痛仍旧难忍,只当是你尽忠了。”
赵隐枝被灌了杯水顺药,轻蹙眉头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妾身谢王妃大恩。”
言罢,她被摁在地上,掀开裙子。银针泛着光亮,烤了烛火,浸了酒水,赵晓弗垂眸瞧着她,道:“赵隐枝,你便这么想活着?”
赵隐枝勾唇,但眼神已然涣散:“姐姐还活着,又何出此言?”
赵晓弗忽然笑了两下,状若癫狂。
“好,你不愿意死个痛快,我便要你同我一般,生不如死。”
言罢,赵晓弗便动作了起来,赵隐枝猛地闷哼一声,血腥气霍然开始晕散。
魏苒蹙眉,竟也忍不住缓缓侧过视线不去看。侍女们面色煞白,身上抖若筛糠。
房门死死地关着,屋外青葱花草,屋内的血腥味却隔着泉水都传到了她鼻腔内。
绿衣借着烛火,瞧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赵隐枝黑色衣衫下的雪白裙摆满是血污,修长的腿颤抖地被人摁着,针脚满是血污,她被一群姑子死死按着,连身经百战的王妃都闭上眼不再去看。闷声的惨叫让绿衣遍体生凉。
她踉跄着捂着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赵隐枝隐隐对视,她双眼失神决然,毫无生机。绿衣死死捂着嘴,用最后的力气捏着手中的石头,瞧着她虽然已然濒临生死却笃定地摇头,死死按住冲进去的念头。
直到赵隐枝猛地一抖,随即合上双眼,面色苍白如纸地晕了过去,绿衣大脑一片空白,顾不得其他,只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一石头砸在了赵晓弗身上,死死抱住赵隐枝。
带着鲜血的针线仅仅穿了两下,却已经鲜血淋漓,染红了三个人的衣摆。
魏苒挑眉看着她,微眯双眸。赵晓弗有些惊愕地瞧着她,似是没反应过来。
绿衣抱着赵隐枝,身上却不住地发抖。
“娘娘,赵隐枝和王爷并无私情,娘娘明查!这是越丞相想要挑拨离间的计策,妾身,妾身刚刚瞧见了有人去找王爷报信,便是丞相府的人!”
赵晓弗猛的一愣,绿衣迅速捕捉,便知道自己大约栽赃了个正着,立马有了底气道:“娘娘若要审问,也当先审问丞相府之人!此番刑罚下去,赵隐枝便活不下去了娘娘!”
魏苒看向赵晓弗,又看向绿衣:“她活不活与你何干?我就说,她这人会有很多人喜欢,连本妃的人都被策反了,她死了又如何?!”
魏苒猛的拔剑,绿衣死死抱着赵隐枝,大声道:“娘娘别冲动!您中了丞相府的离间之计啊!”
“那我就杀了你们,再杀了她,只当是为摄政王府除害,便说你们都是为王牺牲如何?”魏苒踹了她一脚,绿衣一个趔趄,疼的眉头一蹙,却还是紧紧抱着赵隐枝,魏苒冷笑道:“自古侠女出风尘啊,你们当本妃是傻子吗?今天你们三个都得死在这儿!来人,把门堵上!”
绿衣猛地闭上眼,将脸埋进赵隐枝的身上,不住地抖着。
抬剑的声音带着风声,却迟迟没有落下,却有了更重的血腥气。
绿衣抬眸,对上赵晓弗的背影,她正抓着剑刃,那刃嵌入了血肉也死死不肯松手。绿衣瞧不见她的脸,只觉得她赤红色的背影□□而决然。那似乎是她头一次,不再用窈窕一类的字词去形容赵晓弗的身姿。
绿衣猛然发现,关于赵晓弗,人们很少想到美貌和癫狂之外的词儿。而此时此刻,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从这个从娇媚走向决绝的背影,溢了出来。
魏苒柳眉倒竖,习武之人猛地用力,赵晓弗身形一抖。
绿衣立马回神,伸手够向方才砸过去的石头,猛地起身砸向魏苒的手。
魏苒手中脱剑,赵晓弗立刻夺剑,身边侍女蜂拥而上,绿衣下意识回身护着赵隐枝,赵晓弗则迅速剑指摄政王妃:
“谁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