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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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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瞧见她扫了一眼,只说好好照顾赵隐枝,便走了。

绿衣松了口气,这才进去。

虽说短短数日,绿衣就莫名其妙地对赵隐枝全了忠义二字,但其实在赵隐枝面前,绿衣常常也是不敢多说太多。有时候,绿衣瞧着她静若寒潭的眼眸,只觉得像是深夜的黑色琉璃,漆黑之中连微弱的光亮都是寂静的。即便赵隐枝是在笑着,是在说着动弹着,绿衣仍旧觉得和她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虽说她在十里阁最先认识赵隐枝,但却最觉得和她离得太远。如今瞧见赵晓弗短短几次,都觉得似是比看赵隐枝看得近些。

不过见过了摄政王妃的咄咄逼人、趾高气昂,见过了摄政王的狠厉无情、颇深城府,这摄政王府上下,绿衣瞧见赵隐枝坐在那儿朝她微笑,她竟然觉得熟稔轻松,心下温热。

赵隐枝用手扫了扫被摄政王坐过的地方,示意她过来。

绿衣回身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赵隐枝有些干涩的嘴唇扯起来,道:“粥很好喝,是加了牛乳吗?”

绿衣点头:“晓弗姑娘说你不能吃太腻的,但若是糖少了,味道也不好了,加些牛乳,盼着能尝着更醇香。”

“你什么时候学得做饭?”

“大约,十六七吧。”

“你这样的美人玉手,你们那时候的老板怎么舍得?”

绿衣笑道:“美人贱命,哪有舍不得的。只要不耽误平日的生意买卖,我乐意在后厨待着她也没什么。”

“怎么想起学这个?”

绿衣垂眸:“那时候日子难熬,若是再不给自己找些事做,实在怕撑不下去,那便对不住当初同意活下来的自己,对不住这么长时日的屈辱了。”

她笑着抬眸道:“不过怎么也都习惯了,便是如今教我出去,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留了。”

赵隐枝看着她,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瞧得认真。她笑了笑:“如何便不知道去留呢。兵书史卷,通国谋俗事,庖厨歌舞,擅雅俗技艺。世道之上,上至皇族天子,下至权贵百官,怕也没几个有你所擅之多。”

绿衣顿了顿,笑道:“你惯会夸人。”

赵隐枝勾唇:“我不会违心夸人的。”

绿衣摇摇头:“世道上下,何曾是由所擅而定。如今这样乱的天地间,多少怀才者碌碌,况且是我这样的人。”

她看向赵隐枝:“有几个是你这样的呢?”

“我这样?”

“从前我以为,这上下亲贵,都是命定之事。自我认识你,我忽然觉得,或许也有那么些人能定命之事。”

赵隐枝笑笑:“难得听你夸我。”

绿衣垂首笑道:“实在有些难为情。”

赵隐枝看着她,忽然道:“绿衣,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绿衣垂着的眼眸动了动,她道:“实在太多,反而不知道问什么了。”

赵隐枝垂眸,半晌,忽然道:

“有件事,连姐姐也不知道。”

绿衣看向她,赵隐枝低着头,道:“王妃要施针刑,我本可以不必忍下,虽说要拖时间,但远远不止这个下策。”

绿衣又想起那令人胆寒的一幕,她嘴唇都感到干涩麻木:“你,是故意的?”

赵隐枝沉默不语。

“......为什么?”

“我们这样的人,只要有着这副身子,总是不得自由。”赵隐枝盯着自己的被子,道:“我想,若是没了让这帮禽兽趋之若鹜的身子,或者,我才总算有了和他们一般的自由。”

绿衣惊愕地看着她:“你不怕死吗?”

“怕死,所以才活到现在。可之所以活着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翻盘。”赵隐枝垂眸:“也许是我冲动了,为了旁人伤了自己的身子,也是犯蠢。”

绿衣沉默着,缓缓开口:“是不是,也与摄政王有关?”

赵隐枝沉默不语。

绿衣抿了抿嘴:“我以为,你即便并不心悦于他,也并不抗拒的。这实在比许多路子顺畅容易多。”

赵隐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若我身处清白,也许会不那么抗拒。可正因我曾被践踏,面对同为凌辱之人的人,总是做不到不抗拒的。”

“那你们......”

“可你说的对,这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实在冒险。王妃善妒,杀了多少王爷似是而非的所谓情人,你作为她的人却上了王爷的床榻,若当真被杀了,恐怕死都没个模样了。”

赵隐枝笑笑:“所以她要先死才行啊。”

“......借夫杀妻。可摄政王想要元帅的兵权,又为什么想要王妃的命?”

“你不是说了吗,王妃善妒霸道,杀了多少人。那些人纵然似是而非,也总有几个是真的心上人吧,何况即便不是心上人,天下男人有几个能忍受王妃的性子?纵然他们都是独夫,却最为憎恶妒妇。他们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属于自己,忠贞自己,却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受到指责惩罚。言语辱骂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王妃这样,切切实实在杀人、切切实实压在摄政王身上的?”

绿衣沉默了半晌,又道:“可如若王妃身死,纵然是化了尸体,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如你所说,越丞相死死盯着这边,但凡漏了风声,元帅归来,摄政王府和元帅府因此生了嫌隙,甚至决裂,征北大军归了太子旧党,岂非错了大事?”

“所以,元帅绝对不能活着进上元城。”

“......什么?”

赵隐枝抬眸,眸子冷静而藏着利刃:“正如王妃要杀我,我便必须要杀她。王爷想要兵权和自由,就必须要杀了元帅。”

绿衣愕然:“可这谈何容易?且如今是上辽北周交战,百万征北军愤然作战,如若此时元帅身死,岂非军心大乱?”

赵隐枝笑道:“绿衣阿绿衣,你还说自己是不知去留的人。单单你说出这‘将帅阵前,阵后不可内乱’的道理,便已经比这上元皇城内前后三代王朝的人都要强了。”

绿衣愣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王爷和丞相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征北大军阵前换帅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是你的计策?”

赵隐枝笑而不语。

“你想以此操控朝局,借北周乱上辽?”

“我如何能操控得了朝局,摄政王又不是傻子,丞相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可阵前换帅,百万雄兵该当如何?”

赵隐枝拍拍她的手:“兵法虽然精辟卓然,却也并非全然可用。阵前换帅固然大忌,可这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却能将所有计谋扭转乾坤。”

“是什么?”

“反间。”

“军中有你们的人?”

“是。”

“可你们如何确保他能做到夺帅,又能做到得胜?”

“是否能夺帅便要看本事了。不过得胜,原本不当是阵前才该想的事。”

绿衣有些不敢相信:“你,有把握北周必败?”

“都说了反间,当然是剑指敌军。”

“北周有上辽的间谍?”

“或许有吧,但最大的间谍往往不是来自敌军,而是来自自己人。”说到这,赵隐枝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子微垂,藏下什么情绪:“大郑便是灭亡于此。大军阵前,朝廷之上却仍旧在争论党羽。新贵难以出头,老臣固守旧制,文臣互相陷害、拉帮结派,武将阵前战死、回朝受屈。如此文武失衡,人人迂腐自私,没落自成定数,又何须敌军铁骑,自是土崩瓦解。”

绿衣眉头微蹙,她似乎听祁玉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祁玉远远不如赵隐枝的言辞锋利。可赵隐枝是郑朝皇族,乃是千金贵胄,如何会有此官场之慨叹?

赵隐枝抬眸看向她,笑了笑,眼中似是没有半分阴霾。

“北周幼帝,太后执政,平远亲王掌兵权,朝野上下只手遮天,根深蒂固。亲王看不惯太后女人参政,一直想着夺权,做个摄政王。只是北周太后也不是个软柿子,早在北周先王在世时便效仿中原,开了科举选贤,北周先王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压下了北周旧贵族的势力,造了不小的新贵之势。直到先王死,幼帝登基,太后执政,所有新贵之臣尽归太后党。

新贵主掌文臣治理之处,世家大族常在军事兵营,文武割裂,分庭抗礼。亲王看不上女人,也看不上文臣,朝廷里是寸步难行,做什么都只能拿着兵权硬闯。只是如此这般名声不大好,亲王憋着气,自此更加好战,只盼平南征西,能得民心士气,破局夺权。

原本上辽入关,正是势头猛,常人都想着避其锋芒,与其交好。北周亲王却看出上辽兵权分隔四方,大军疲敝,这才铆足了劲儿发动这次的北征之战。只是他虽然行军有方,知己知彼,却实在好大喜功,不仅轻视百万骑兵,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和那群文臣在一场战争中的举足轻重。北周朝廷不愿驰援,北周内外都传平远亲王好战、劳民伤财,粮草供应格外惫懒。北周大军压境,却军心疲惫,早已是纸灯笼一般。”

绿衣听着,心中还是有着疑虑:“可即便如此,征战乃是大事,仅靠如此这般,也没有万全的得胜之策啊。”

赵隐枝看着她笑了笑:“二十万对百万,胜负已定。这百万征北军可不是大郑那些老弱病残的冗军,是上辽发家的虎狼之军。若是征北军输了这场仗,上辽也算是跪在北周眼前了。这场仗本就是必胜,元帅此去不过是去博得板上钉钉的功劳。”

“可即便得胜,征北军阵前换帅,仍旧大损元气啊。”

“是啊。”赵隐枝笑着看她:“即便到了此时,你还是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丞相和王爷还是不知道。他们只要知道这场仗必胜,那么他们便没有需要抵御的外敌,对他们来说,唯一的敌人便是对方了。不用去争夺和平,自然而然,就是该争夺权力了。”

“只是夺征北军兵权,他们宁愿以边境战争为乱子去做局?”

“百万兵权,一场必胜的战争,对他们来说毫无损失。”

绿衣垂眸。

“可兵将生死,流民税收,只为这样浮夸的争斗匆匆浪费。”

“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个道理。”赵隐枝看着她,笑意更深。

“也幸好他们不知道这个道理。”

赵隐枝轻飘飘说着,绿衣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她看向赵隐枝,赵隐枝只是笑,道:“我看你才该去当丞相。”

“这世上王侯将相不如风尘,万里江山不敌十里闺阁,你又何愁去留。”

绿衣长睫不轻不重地一抖,她抬眸看向赵隐枝,似乎有些怔愣她话题的转换,足足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

“赵老板,你可真是太会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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