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时意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李莹回来。
倒是把自己给等晕了。
刚刚吃完午饭,李时意起身往门外走,但是还没到门口,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连扶住门框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又躺在暖阁里的床上,周围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没有。
她想自己爬起来,却动不了,才发现自己双臂上插满了细如发丝的银针。想喊胡月,又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嘴巴能勉强张开,但是喉咙好像空洞洞的,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
李时意陷入了恐慌。
四周太安静了,静得仿佛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活人一般。
好在她正要奋力挣扎时,侧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帷幔继而被小心掀起。
“王妃,你醒了?”
是胡月!
见到熟人,李时意心里的恐慌顿时烟消云散。
胡月高声呼喊,把在外面候着的孙御医叫了进来,才转身弯腰向她解释,“谢天谢地,王妃,你都睡了三天了,吓死奴婢了。”
三天了?
孙御医进来,搭了脉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她额头上的银针取了下来。
李时意才能开口说话,“御医,我这是怎么了?”
孙御医闻言,叹了一口气,“王妃大病未愈,便如此耗费心神,这可是不行啊。”这次是及时被稳住了,要是再来一次,他真是……
“我……”李时意想狡辩,但是又觉得没必要,又闭了嘴。
她看向胡月,“殿下回来了吗?”
胡月摇摇头,“没有。”
也是,若是回来了,此刻就该在她身边。
“莹莹呢?这几日可有她的消息?”
“有的,公主府传了话,说这几日外头有些乱,没让她出门。”
没事就行。
李时意实在是累得慌,才几句话的工夫,眼皮就沉得不行,她挣扎了片刻,又陷入黑暗中。
见她再次昏睡,孙御医又继续给她扎针,一旁的胡月燃起了香,而后退了出去。
她跟在孙御医后面,不是很放心地回望了暖阁一眼,“御医,这样……可以吗?”王爷不在家,临走时将王妃交到她手上了,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要怎么交代?
孙御医也是没办法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为了拔毒,王妃已经是气血大亏,再这样思虑不停,身子会受不了的。”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只能出此下策了。
于是在孙御医的干预下,李时意晕了十来天,等到她清醒过来时,距离沈淮襄离府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将近一个月。
时间来到了十月初,宁北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
而洛都,风雨侵人。
李时意清醒的第三日,一行人冒着绵绵的秋雨来到了陈王府。
陈王府很少有访客,何况她在养病,根本不见人,但是下人还是来通报了。听到禀报时李时意有些意外,看向胡月,却发现胡月神情凝重,细看之下更有几分慌张。
翻出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王妃,你要出去迎人。”
李时意站着任由她给自己系上绳子,心里更加疑惑了,“谁来了?”即便是公主亲临,也从来不需要她亲自出迎的。
能直抵后院的,必然是女客,放眼整个大陈,又有谁的地位可以越过沈嫣然呢?
胡月头一低,吐出四个字,“皇后娘娘。”
李时意心头一惊,连忙举步出去。
皇后亲临,府中自然无人敢阻拦,李时意刚到二门,就看到下人毕恭毕敬地引着一队人而来。
两个身形高挑的武婢在前面开路,后面紧跟着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快步而来。
其中一个是她见过多次的慧姑姑。
李时意见状,脸上上前跪迎,“儿臣参见母后!不知母后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母后赎罪。”
杜慧几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进去说。”虞皇后也不多话,径直进了内室。
李时意挥挥手,让胡月派人守好院门,不许人靠近。
她有预感,虞皇后突然登门,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去之后,虞皇后脱下斗篷递给杜慧,上下打量了李时意好几眼,才道:“身子好些了吗?”
孙御医就是她派来了,李时意表示感激,“谢母后关心,儿臣好多了。”
“那便好。”虞皇后神色不见松动,依然是紧绷着,十分严肃。
李时意心中打鼓,“外头这样冷,母后怎么过来了?”
她态度拘谨恭敬,但是虞皇后却只苦笑一声,说道:“我只怕,宫里的人进不了这陈王府。”
李时意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母后言重了。”身体原因,沈淮襄确实替她挡住一切外界的干扰,但是皇后召见,她还是会去的。
“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虞皇后说着示意杜慧将她扶起来。
她今日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两个月不曾出门,想必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虞皇后说着,长叹一声。
皇家的宿命,到底是避无可避。
李时意确实不清楚,但是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没来由的一颤,皇后亲临,该不会是跟沈淮襄有关吧?
八月下旬,太子逃往了宁北。
在沈绩掌权前,汪家是宁北最大的世族,盘踞数百年。沈家掌权后,汪氏又与沈氏联姻,随着沈绩称帝,汪氏跟跟着水涨船高鸡犬升天,在宁北只手遮天。
沈淮城逃到了宁北,短短数日,就集结起了数万之众,向着洛都而来。
沈绩听到消息,差点气晕了过去。
打的旗号是清君侧。
清的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朝陈王沈淮襄。
京中是七月份开始就风雨欲来,八月份之后就更是风雨满城,各地不清楚情况本就惶惶难安,沈淮城占着太子的名分,说皇
帝被陈王挟持,他要起兵勤王,不少人就被这似是而非的说辞迷惑了,稀里糊涂的,不是跟他举兵就是眼睁睁看着,让他顺
利南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军就来到洛都城下。
沈淮城兵临城下,历数胞弟沈淮襄为了抢夺太子之位逼迫自己的种种“罪行”,言之凿凿,要求沈绩将他正法,否则绝不退兵。
几乎所有宁北的兵马都随他南下了,加上路过州府追随的人马,足足二十万之多,如今京城九门闭塞,城中也静悄悄的,比大雪封城时更加寥落。
李时意一颗心直接坠入深谷,“那……淮襄呢?”声音从喉间艰难爬出,是前所未有的阻塞,七零八落。
“他琐事繁多,在被召进宫前,一直在户部忙碌。”
“那父皇是、是什么意思?”
沈绩和沈淮襄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或者说,除了跟沈嫣然,沈淮襄跟整个沈家的关系都很奇怪。
大家似乎是知道亏欠了他的,但越是知道,他们就越是回避,甚至不想提及,也不希望沈淮襄提及。有时候,连看到他都觉得心里不自在。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们只能尽量让那根刺消失,动手将他拔除。
可是拔除,还不能让刺反抗,不能让世人指摘,岂非白日梦?
面对李时意的疑问,虞皇后只是摇头。
这件事,沈绩不让她插手,因为他觉得,她偏爱沈淮襄,难以保持公允。
“本宫今日来,只是想知道,淮襄他……可有此心?”
李时意很诚实地回答,“儿臣不知。”
“什么?”虞皇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你不知?”
面对这种问题,不是应该直接否认吗?即便是有。
又或者出于信任,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得已,确有此心吗?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李时意又肯定道:“是。”矢口否认倒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说不知道。何况,虞皇后此心的目的她还不知道。
再说了,沈淮襄也确实没说过自己要取而代之这种话啊。
反正她不记得了,病糊涂了。
“可是母后,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说了。”李时意说着挺直腰身,“太子乃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万民之父,君临四海,当有容人之量,而淮襄乃是她一母同胞的手足,也并未显露不敬之意,太子却这样意欲除之而后快,若将来真荣登九五,我们还有活路吗?”
虞皇后眸光微动,沉默不语。
李时意淡淡一笑,说道:“没有人,可以要求淮襄必须坐以待毙。”相比于沈绩的左右摇摆进退失据,虞皇后已经算是心疼沈淮襄了,可一到生死关头,她还是会犹豫、甚至猜忌。
虞皇后抬眸看向她,她的眼睛跟沈淮襄特别像。流畅而优美的眼眶里,盛着平静的秋光。
沈淮襄的容颜,大多承自这位曾经以容色而名动整个宁北的母亲。
“那若是他因此而丧命,你待如何?”
李时意心中异常平静,“夫妻一体,同气连枝,他若死了,我自然追随。”李莹已经长大了,她早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虞皇后闻言,一直绷着的脸颊似乎松动了些。她望着坐在下首的女子,因为中毒的原因,本就瘦弱的身形更加单薄了,即便是罩着厚厚的斗篷,都显得弱不禁风。
论容颜,她不算出挑,论身世,更是不值一提,论品性……
虞皇后有些拿不准,或许,这就是淮襄心爱于她的原因?
“母后,儿臣想见他。”
“你是想去陪他吧?”
“是。”
“过几日,到时候我差人来传你。”
李时意不强求,若是他真的出事了,她自然也逃不了,她会随他而去的。
虞皇后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宫了。
在她回宫之前,李时意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太子妃何在?”
一个问题,问得虞皇后一时愣住了。
自从沈淮城起兵,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太子与陈王身上,从宗法血统谈到大义名分,从天下苍生扯到仁义道德,各个道貌岸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过问过企图出逃却被发觉抓回来的太子妃汪氏。
倒是这个因病禁锢在深宅两个月的女人,问起了她。
可是两军对阵,一枚弃子,还能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