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漾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过无数理由和念头。
面对这么敏锐而多疑的主角,他是选择用一个谎言解释他的动机来打消雌虫的疑虑,还是将这个话题揭过,让雌虫在猜忌中努力配合自己?
今天和雌虫推心置腹的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欺负他此刻身受重伤,大脑思考不全面。
等他恢复后,雌虫的疑心只会越来越重。
他慕漾帮他的动机是什么?
身为雄虫为什么前后表现如此不一致?
他当然不会告诉雌虫此刻慕漾的芯子都已经换了。
犹豫了一瞬,慕漾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覆住雌虫的手掌,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雌虫的肌肤带着些许的粗粝,这是在星际讨生活的风霜痕迹。
“也许在你看来我是个高贵的雄虫,但是在这个慕家,甚至整个帝星,我也只是随波逐流的那个不起眼的小虫物。”
“我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对你而言,雌虫的命运已然既定,对我而言,我的命运也早已标记好他的轨迹,我会在慕家长到适婚的年龄,然后嫁给一个很大岁数的、德高望重的雌虫,以此来巩固家族的地位。”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权力说了才算。”
“之前对你的伤害,我一直很想说声抱歉。”
慕漾真诚的眼神像不染尘埃的琥珀,说到最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无助的脆弱感让他整个虫看起来更加病弱。
雌虫脸色猛然一紧,看到慕漾此时如琉璃般破碎的神情,他的呼吸突然窒住了。
“可以了,”雌虫哑声道,“不必再说,我接受你的提议。”
十一顿了顿,“和道歉。”
至少,慕漾现在可以帮他,他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慕漾到底图谋他的什么,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仅有这具还算好看的身体有点价值,但慕漾并没有享用。
慕漾有其他打算,他又何尝不是?
“那么交易达成,”慕漾扬起明媚的笑意,“你陪伴我一段时间,我就放你离开。”
雌虫深深望着慕漾,眼底里思绪如涌动的暗流,长而密的睫毛如鸦羽覆盖住他脸上明灭的情绪,让他整个虫看起来捉摸不透。
明明他此刻才是下位者,但无论何时雌虫身上总有种让虫无法忽视的凌厉气场。
连被雄虫欺辱时都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恼意。
“可以。”他终于愿意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了。
谢天谢地,慕漾暗中吐了口气。
鬼知道他刚刚有多紧张。
能和主角缓和关系真是靠他连哄带骗。
“啪啪——”
慕漾拍了拍手。
如先前一般,门口的机器人管家和侍卫率先冲了进来,接着是鱼贯而入的仆从。
他们每个虫都训练有素,脸上挂着专业而谦卑的笑容,身着外面普通雄虫都负担不起的昂贵制服,无一不彰显着整个家族的底蕴深不可测。
雌虫慵懒地躺在慕漾柔软的枕头上,两只修长的手臂舒适地搭拉在靠垫上,随意高昂得好似这个寝殿的主人。
对上众虫隐晦而探究的目光,雌虫挑衅地挑挑眉,下巴高高抬起,眼底尽是讥讽的笑意。
气的那几个雌虫侍卫后槽牙都咬紧了,满心满眼都是对十一的嫉妒和不甘。
凭什么他就可以得到雄虫的青睐,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难道慕少爷就喜欢这种带脾气的?
在众人暗自揣度之时,慕漾淡淡发话,“把他安排去休眠舱治疗,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雌侍了,要随身侍候我,你们不得怠慢。”
语气里带着不可质疑的强势,和在十一面前柔和包容的语调完全不一样。
十一也发现了,他的胸口再次涌出那种隐秘而奇怪的澎湃情感。
他蓦然对上慕漾看他的神色。
雄虫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眼中是满满溢出的宠溺和担忧。
像自家孩子在外面耀武耀威,自家家主撑腰似的。
这个念头突然从十一的脑海里蹦出。
他的指尖微动,面色不改。
却连忙撇过头去,颇有种兵荒马乱之意。
听到慕漾的吩咐,众虫连忙称是。
慕漾知道雌虫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但却非要在众虫面前摆出这幅胜利孔雀般的姿态,只觉得他又单纯又顺眼。
还是像猫咪。
只要不咬他,就不算疯狗。
“雄主把我折腾的太厉害,我要你们伺候我去。”
十一散漫地开口,腔调带着一丝恣意不羁。
“好,我让他们给你准备轮椅。”
慕漾老脸一红,但还是轻哄道。
众虫纷纷看呆了眼,有的几乎忘记了不能直视主人的规矩。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眼前雄虫这么温柔的样子,居然还是对待一个雌奴!
这个雌奴究竟有什么能耐可以在短短几个小时中将少爷哄成这样!
不少侍从向十一投来了惊诧、不可置信、无比嫉恨的目光,快把十一灼伤化了。
十一感受到众虫的目光,他轻轻地嗤笑一声,脸色淡淡的。
慕漾反应过来。
“看什么看,想挨鞭子了?”
慕漾严厉地扫视一圈,清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
开什么玩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祖宗哄好,这群虫子别再招惹他了。
卑微的系统考生内心哀嚎。
虫侍们听到慕漾发怒了连忙回神将头深深埋下。
但有不少生出别样的心思。
要不要今晚爬个床试试,万一被雄虫少爷看上了岂不是直接飞黄腾达了?
大不了就是挨顿鞭子。
少爷面对眼前这个雌虫恃宠而骄的越矩行为没有丝毫不满,看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残暴。
去哪里找家室这么好,长的又好看,脾气也好的雄虫呢?
而且如果少爷就喜欢这种硬脾气的雌虫呢,要不要试试,自己也可以装得很贞烈嘛。
几个雌虫眼神闪烁。
自这天起,慕漾总是能在走廊、餐厅或者花园里碰到对他不假辞色的雌虫。
有的看到他斜睨一眼,冷哼着转身走人。
有的面对他的吩咐脸色冷淡,表示恕自己不能从命。
搞的慕漾十分莫名其妙。
甚至于他的宅邸中雌虫的身形愈发向军雌方面发展,让他联想到一个词叫虎背蜂腰螳螂腿。
慕漾疑惑,怎么一个二个开始刮起健身潮流了。
直到有一天,十一似乎在无意间和小白说到这些事情。
把小白气得半死,认为这些雌虫对主人大不敬,应该全部拖出去杀掉,被慕漾连忙劝阻了。
不过小白还是认真整治了一下这股爬床的不良之风。
慕漾的宅邸才安宁下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要这两个雌仆伺候我去治疗。”
十一随意一点,点中了之前那几个雌虫侍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强势,逾越了雄虫直接命令。
慕漾注意到,雌虫刻意把“仆”这个字念的很重,正歪着头欣赏那几个侍卫涨红了脸的愤怒模样。
“都听你的,你喜欢就好。”
慕漾眼皮发紧。
他和十一对视一眼,十一回了他一个淡淡的挑眉。
行吧,这个祖宗愿意和他和平相处就算是服软了。
考虑到后面如果他不在雌虫身边,雌虫的性子又硬,怕他被宅邸里的其他虫欺负。
慕漾又认真补充道。
“以后他就跟我姓慕,他说的话、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是我的吩咐,他受了伤就是我受了伤,你们谁敢这么不识趣,知道后果。”
话落下,连十一都楞了两秒。
他深深地看向慕漾,泛着碎金光泽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状,又在下一瞬化做了柔软的旋涡,逸散出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十一悄悄握紧了手指。
怎么会有雄虫将雌虫的生死受伤和自己关联到一起?
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诺言?
在雄虫眼里,雌虫不都是卑贱的吗?
就算慕漾不一样,他和其他雄虫不一样……
慕漾和其他雄虫不一样吗?
惶恐、抗拒的土壤里破出一颗虽然脆弱但格外生动的异样情感。
十一的眼梢中冰霜融化,挂上一抹无措。
这抹无措被他瞬间藏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头。
十一已习惯被人恶意对待,但他从来没学过怎么回应他虫的善意和关心。
何况慕漾还是他最厌恶的雄虫。
不要和雄虫谈论感情。
十一告诫自己。
再次抬头时他的面庞已重新刻画出不驯的弧度。
“没听到吗?你们的雄虫少爷吩咐你们带我去治疗。”
落针可闻的殿内传来十一淬冰的命令。
说罢,他还讥诮地扫过慕漾,带着不耐和寒意,还有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但在慕漾看来,现在的主角无非像个张牙舞爪的受伤小猫咪。
慕漾回应给十一一脸怜惜的神情。
十一猛地一震,似风般转过头去,只觉得脖颈发烫,寒冰的脸庞更黑了。
等众虫恭恭敬敬地将十一挪到轮椅上,低头往外推去时。
十一突然想到什么。
他入鬓的剑眉猛地一蹙。
他状似不经意地转头,风轻云淡。
“你们不再去检查一下宝贵的雄虫少爷还受了什么伤吗?”
“呵,一群废物。”
蠢货,一堆蠢货,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放心将雄虫和一个来历不明的雌虫放在一个房间里的。
此刻的十一自动忽略了是慕漾主动要求的结果,只觉得这个慕家中的仆人对慕漾确实如他所说不甚尽心。
如果真是捧在手心里的雄虫,会像慕漾一样学会伪装,什么都小心翼翼吗?
十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我在想什么?慕漾可是雄虫,他过的再差会有雌虫悲惨吗?
他过的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最多不是敌人而已的关系。
最多……
最多……以后有机会……帮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十一默然地坐在轮椅上,任由雌虫侍卫将他推出了寝殿,没有管身后的兵荒马乱。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