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雌侍守则》是当年虫族开疆拓土的王虫为了保护脆弱而珍贵的雄虫而制定,是至高的虫族法典之一,得益于千年的严格执行才让现在的雄虫数量达到上千只。
只有依靠雄虫的信息素才能保证雌虫正常的寿命,才能为整个族群繁衍生息。
现在星际遍布我们虫族的脚步,资源取之不尽,但是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繁荣,一旦雄虫数量减少,虫族随时就有可能再次面临灭族的风险。
所以保护雄虫,顺从雄虫,为雄虫奉献一切是所有雌虫从生下来就应尽的责任。”
雌君缓缓开口,声音清亮而有力,似乎脸上那道可怖的伤口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屈辱和痛楚。
这个声色和刚才那个威严的嗓音如出一辙。
原来这些雌虫都是在害怕他。
他既是一个雄虫手中的玩具,也是一把锋利刺向虫族核心规则的刀。
慕漾低头沉思。
三言两语,慕漾营造出的有利局面被对方瞬间瓦解。
从法律的威严,王虫的权威,甚至到整个种族的延续,似乎现在对雌虫黑暗而荒诞的压迫都是合理的。
连大部分雌虫本虫都这样认为。
不少本来同情十一的雌虫开始低头不语。
确实,他们从出生下来就知道需要随时为雄虫奉献一切,这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原则。
而眼前的雌侍不仅拒绝为雄虫服务,甚至还迷惑了雄虫为他承受了身体受伤的痛苦……
真是个该死的雌虫!
十一听到雌君发表着洗脑一样的长篇大论后被明显激怒。
因慕漾柔和下来的脸庞再次布满了寒霜,他的眼尾因怒意而变得锋利,泛起一尾暴戾的艳色。
他矫健而优美的肌理线条因愤怒变得紧绷,白皙修长的脖颈染上愠怒的深红,青筋暴起,整个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十一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似乎将每个字都在嘴中死死咀嚼无数次,眼中尽是狠厉。
“你。”
“放。”
“屁。”
……
这句回应明显落了下乘。
沉不住气。
慕漾微叹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主角,就像看着一只炸毛的猫咪。
也是,只会咬人的小猫哪懂那么多弯弯绕绕。
喜欢谁就对谁翻肚皮,讨厌谁就对谁亮爪子,带着浑身的傲骨,面对伤害他的虫永远学不会顺从。
思索间,慕漾注视着十一的眼神愈发专注,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情意仿佛能让虫醉得溺死其中。
高超的演技让他微微紧蹙的眉眼带着嗔怪和无限温柔。
在场所有虫,包括十一在内,都在此刻相信了慕漾对这个雌侍深切的爱意。
十一鸦青色的睫毛颤抖得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胸口挤出急促的呼吸声。
他下意识望向慕漾,像落水的人在汹涌的海浪中抓向一叶救命扁舟。
“嘘,没事。”
慕漾将手指比在嘴前竖起,沉静的眼神宛如温柔的轻抚落在雌虫身上,被安全感笼罩的雌虫瞬间安静了下来。
莫名的信任感让十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沉沉的眸底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在半空中和慕漾四目交汇。
被保护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十一鎏金的眼眸迷茫而柔和,他微微下垂的碎发遮住了让虫看不懂的神色。
连十一自己都心乱如麻。
更别说在场其他雌虫了。
无论是跪在地上的军雌、亚雌,还是尊贵如虫主雌君,都被慕漾的维护之举诧异地震惊了一下,纷纷用或隐秘或直接的眼神打量着十一。
“雌父口口声声说着《雌侍守则》,有没有记得我是雄子,而你却也只是个雌虫?
请问雌父,按守则上所写,雌虫有资格违抗雄虫的意愿吗?”
慕漾毫不掩饰的质问让现场氛围顿时剑拔弩张。
雌君微微一笑,没有跳进慕漾的话术里,
“慕漾雄子,不过是过了几日不见,听闻你得了个心仪的雌侍,就像变了个虫似的。”
“看来雌父的心思也不在自家雄主身上,把注意力都放在别的雄虫身上,啧……”
慕漾挑衅地迎上虫主雌君犀利的反击,状似欣赏般长叹道,
“说起来,雌父确实也还年轻……”
!!!
众虫顿时揪起了心,慕漾雄子这是为了一个小小雌侍直接对上慕家的掌权雌君了?!
这是自己这种卑微虫仆能听的吗,会不会被事后灭口?
不少虫开始后悔一开始自己看这个雌侍的热闹了。
慕家雌君也震惊了半秒。
他深知因为自己身为雌虫,和慕漾继续讲法律会落虫口实,故而转移了方向。
没想到慕漾居然能把话说的这么狠,直接掀了桌子!
用这种带着强烈暗示的话捅进了他最大的弱点,难道慕漾不怕彻底得罪他吗?!
就为了维护一个宛如蝼蚁般卑微低贱的雌侍?!
糟糕!
下一刻,慕家雌君脸色大变,恐惧瞬间爬上了他冷静自持的面庞。
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雄主。
果然,一直游离在事态之外的慕家虫主听到慕漾挑拨离间的话,借着酒劲儿登时勃然大怒起来。
不管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也不管这么做会不会影响自家雌君在军中的威望。
他猛地抬起手来,对着雌君皲裂到耳旁的恐怖伤口便狠狠扇下,嘴上大骂道:“贱虫!!”
“管教雄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给我丢人显眼!
要不是有我这个A级雄虫带来的荣誉和特权,你以为你爬得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当上舰长了,心思就不在雄主身上了是吧?
翻了天了是吧?
脸上的伤马上快好了?不怕了?”
虫主的雌君顶着半张流满鲜血的脸跪在地上,死死捂着伤口。
他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自家雄主,低若蚊呐的求饶声落在空旷瑰丽的花园地砖上清晰可闻。
“雄主,不能再打了。”
“我明日还有个作战会议。”
“我不能顶着这样的伤去见我的下属。”
“那群老贵族早就想把我踢出议会,如果他们拿我伺候不好雄主的私德做文章,受影响的就是整个慕家了。”
虫主高扬的手停在半空。
自持矜贵的雌君见状,终于抓住喘息的片刻机会。
他猛地抓住雄虫的衣角,“我今日办事不利,我工作完后自领惩罚,请雄主明晚亲自行刑。”
想到地下室那些冰冷的刑具,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但为了慕家大局,也为了自己那仅剩一点的尊严,他仍忍住了恐惧到极致的情绪,卑微地请求雄主的原谅。
看着眼前的闹剧,慕漾只觉得心烦无比。
他对与任务无关的其他任何虫都漠不关心。
尤其在面对这种自作自受、背叛了自身立场,挥刀向更弱者的虫,他更不会有一丝同情。
但问题是,他家主角还吊着的啊!
“雄父,我还流着血呢。”
慕漾捂着脖子上轻微结痂的伤口,悄悄发力,一缕鲜血再次渗了出来。
一直注意慕漾的十一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他胸膛猛地起伏一下,眉宇紧紧拧在一起,生动的眸子中隐藏着深深的自责与担忧。
“我需要这个雌侍来平复我的心情,作为慕家唯一一个雄子,我应该还是有这个特权的吧?”
慕漾刻意说的暧昧,眼神带着火热在十一身上来回扫视,说着在场的虫都心知肚明的话。
“我一向尊重您,我的雄父,”
慕漾恭敬地低下头,“我只是因被雌父,一只雌虫插手我的家事心生不满才会闹出这么多事端。”
慕漾一股脑将所有罪责都丢到了虫主雌君的头上。
雌君面色惨白地看了自家雄主一眼,其实,惩罚这个不听话的雌侍是雄主的意思,但在这种难看的场合下,他深知虫主为了自己雄虫的颜面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相反,如果自己识趣一点,主动揽下冒犯雄子的罪责,说不定明晚雄主看在他听话的份上还会下手轻一点。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位,雄子,请您原谅我的过错。”
虫主雌君再次低下了无数次下垂的头颅。
一个叱刹星际战场的军雌舰长,匍匐在雄虫的脚边,像一条没有尊严的野狗。
他想当刀刃,但从没想过如果刀刃生锈了,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也许考虑过。
但是当整个星际的时代浪潮席卷到他这个单独个体,再有才华,再有能耐,都不如识趣和服软来的有用——至少他能活下来。
他从没见过雄虫能为雌虫做的这个地步。
他隐晦地在慕漾和十一之间来回打量,嫉妒如火山般喷发。
为了这个雌虫。
慕漾拖着病体、不顾贵族体面赶来救场。
拿起从没拿过的剑刃、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和主家雌君正面开战、不怕自己后面疯狂的报复。
不顾被虫主和虫皇厌弃、执意当众宠爱一个奴隶出身的雌虫。
但这份深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雌君勾起嘴角。
他不是没见过这种看似为爱疯狂的雄虫。
爱的时候不顾一切,不爱的时候弃之敝履。
到那时,等这个雌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结局只会比死亡更惨。
这只美丽而强大的雌虫,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吗?
他下垂的头悄悄抬起,嘲弄般地望向被高高吊起的雌虫。
我等着你被抛弃的那天,你以为你和我不同,你有雄虫的宠爱,可是这份宠爱才是真正的毒药……
我们都是奴隶,只是谁比谁看起来光鲜而已……
十一读懂了雌君恶毒的眼神。
他无力而苍白地闭上双眼,嘴角抹出一缕惨淡的笑意,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脸雪白到极致,像美丽脆弱的陶瓷。
他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但他好像……被这个奇特的雄虫“抓住”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他,就当是还今天他拼命相救的人情。
虫主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快滚吧。”
他嫌弃地看了看慕漾,“你要记住,你只是个D级雄虫,没有慕家,你什么都不是!
要是娶三皇子殿下的事情搞砸了,你就滚到一个偏僻星球上自生自灭,听到没?”
“别让这种事烦到我,我还要去时尚沙龙。”
虫主打了个哈欠,随手猛地拽了下连在雌君脖颈上的银链,“走了走了,这点小事还需要我专门跑一趟,看来今晚还是得惩罚你一下。”
雌君将精明很好地隐藏在了柔顺的姿态中,“遵命,雄主。”
回罢,他低眉顺目提醒了句什么,慕漾只听到最后几个“请雄主定夺”之类的字眼。
慕漾心里咯噔一声,这个雌虫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对了,嗝……”被提醒的慕家虫主打了个酒嗝,转过身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慕漾暗自皱了皱眉头,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第一,既然是你的雌侍,你要学会管教雌虫,先去把颈环登记了,从此他就是慕家的虫了,不是什么野虫贱虫。”
“第二,三皇子的生日要到了,你亲手挑个礼物送过去,务必讨他欢心,别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听懂了没?”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先把我的主角放下来。
十一无力的双手试图握紧又松开。
三皇子……是谁,是他的雌君?
他别过头去,试图忽略内心莫名的酸涩。
无妨,这个雄虫只是个过客而已。
等还完人情,他们便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