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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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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猎围场——

一身骑装的庄王手持弯弓,站在点将台上,朝天一箭,正中空中飞过的大雁。

他在此番随行来到围场的官员和将士们的恭维叫好声中,宣布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卫樾和温催玉没在点将台附近观摩这一场面,而是待在皇帝的营帐里,一个传道受业一个勤学好问,和往常在宫里见渊阁中一样的。

往年春秋两次围猎,卫樾也都会被庄王安排着一起到围场,但卫樾不喜欢坐在点将台上被当乐子——平时早朝坐在龙椅上当哑巴皇帝,他已经体验够了。

而且要比较起来,好歹在朝堂上除了发呆以外,他也能听听文武百官奏对,多少有点意思。但围猎时的点将台,坐着就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所以,自打登基后第二次参加围猎起,卫樾都是直接拒绝去点将台,反正也是庄王主持,他去不去没有差别。

而这回温催玉这个太傅也跟着一起来了,同样不打算去外面点将台附近干凑热闹,声音太吵,他听着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可庄王一早亲自前来问,温催玉不便像卫樾那样直言“朕不乐意去”,便借口说要和往常一样给少帝讲学。

但卫樾今日有点坐不住。

听到从营帐外传来的马蹄奔跑声后,卫樾等着温催玉把当前这几句讲完了,才兴致勃勃地说:“那些官员将士应该都已经出发去打猎了,外面现在没那么多事了,朕想出去转转。”

温催玉还没回答,又听到卫樾声音低落下去:“……朕一年到头都被关在宫里,唯有围猎的时候能出来看看,不想这几日也只闷在营帐里,你陪朕一起在围场里走走,别只顾着讲学了,行吗?”

闻言,纵然知道卫樾多少有点故意装可怜的成分,但温催玉还是有点不落忍。

因为他知道,卫樾只是语气显得刻意,说的内容却是没有弄虚作假的。庄王看管少帝看得严格,卫樾寻常的确出不了宫。

他又不能、也不会上马拉弓参加狩猎,若不是围猎的时候是难得能出宫的机会,以卫樾的脾气,大抵会直接不来围场。

温催玉目光温和地看着卫樾,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心想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平日里装得再刁钻跋扈、爱搭不理,骨子里其实也还是有几分贪玩、喜欢新鲜和自由的。

“陛下,”温催玉轻声说,“臣知道,您觉得装可怜,能让臣更心疼您、顺着您……”

卫樾一怔。

“但臣也希望,若是可以,您能更加真实坦然地和臣这个老师相处。您四周虎狼环伺,本就很难率真而为,若是在臣面前,想要出去透透气也要装可怜来博弈,那未免也太累了。不必如此,好吗?”温催玉语气柔和。

卫樾从前桀骜不驯、交流起来颇有些费劲,温催玉虽然希望他能变得平和些,却不希望矫枉过正,让卫樾活得太累。

卫樾眨了眨眼。

他心下惊奇又错愕,感觉他这太傅似乎真把他当良善的孩子了,所以才会将“委曲求全”的词意用来解释他的行为。

他方才的确是故意把语气压得可怜,有意让温催玉心疼一下,摸摸他。但并非如温催玉所说这样憋屈,而且恰恰相反,卫樾乐在其中。

其实卫樾大可直接吩咐“温太傅陪朕出营帐逛逛”,但他觉得逗他的太傅,很有趣,所以才如此迂回了番。

恰如此前手伤将要痊愈,他却故意撕掉了痂痕,就是为了让温催玉能继续给他上药这事儿一样,卫樾本是觉得很有乐趣的,甚至很期待温催玉的反应,从而有些满足。

但直到温催玉猜到他是故意如此、然后冷了脸,卫樾当时才隐约升起了局促不安。

此后这些天,因为温催玉承诺说了,等他手伤痊愈之后,便和他一起作画玩,他也不想再惹好脾气的温催玉冷脸,所以便安分下来,没再折腾自己的手。

不过现在看来,他故意一而再弄伤自己这件事,给温催玉留下了过深的印象,导致温催玉如今瞧见他的异常表现,便联想起类似的动机来。

卫樾看着温催玉春波秋水般的眼睛,有点想说,其实他平常就挺率性而为的,当真并未隐忍含屈,甚至肆意妄为到连“多礼”的庄王在他面前都少装了些。

而这一点,温催玉并非没有见过,先前还半真半假埋怨过他动辄恫吓砍手拔舌,还让他因为动手掐了脖子而致歉。

但如今,温催玉才给他认真上了近一个月的课,便记性不好地忘了似的……卫樾心想,看来他这太傅只擅长记竹简上的东西,平常旁的事倒有些忘性大了。

又或者,是心太宽了。

这样好的性子……

莫名其妙的,卫樾突然又有点想要把温催玉惹哭。

但转念一想,现在温催玉又没要他做什么,若是把人惹哭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温催玉停下来,还是算了。

卫樾的思绪在转瞬间跑了个百转千回,心眼子不知道捅了多少个马蜂窝,但面上没显露太多。

他对温催玉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那朕以后想要你陪朕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对你说?”

温催玉见他一脸放松,也轻笑起来:“当然,陛下。”

卫樾追问:“你什么都能答应朕?”

这个问题上,温催玉没有被乖孩子的表情带偏,他一本正经地回道:“那还是得看具体是什么事。比方说,陛下方才说想要出去玩,臣就很乐意作陪。咱们现在出去吧?”

温催玉没有立刻满口答应下来,卫樾有点不高兴。

他们走出营帐,候在外面的宫中内侍蔡庆,还有温催玉这回带着一起来的小仆卢子白,便一齐看了过来。

蔡庆恭恭敬敬地赔笑:“陛下,太傅大人,您二位要出去吗?”

卫樾正闷闷不乐着,又不想对温催玉发火,于是蔡庆就被当成了撒气的。

卫樾冷声道:“不然朕和太傅走到门口来,是为了特意看你这张老脸吗?说的都是什么废话!滚,别跟上来!”

蔡庆习以为常地回道:“是,奴才遵命。”

温催玉看着这一幕,又想起几步以前、还在营帐里时一脸乖巧的卫樾,不由得心情复杂。

但卫樾此时还需韬光养晦,对待旁人的态度的确不能和以前有明显变化,而且若是尊重他身为帝王的威严,那即便是帝师也不便在这种情况下、当着旁人的面说陛下有错。

所以温催玉只好心下叹气,打算待会儿走远一点、只剩他和卫樾的时候,再跟卫樾仔细说说。

卫樾看了眼跟上来的卢子白,皱了皱眉,便正好试试方才温催玉说的,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他说。

“朕不想让你的这个仆从跟着。”卫樾看着温催玉,说完了,又觉得语气有点生硬,下意识又说,“朕只想和你一起逛逛,可以吗?”

温催玉笑了下,点点头,然后看向一脸茫然的卢子白,温声道:“子白,你不用一直守着我,自己在围场里四处看看、莫要莽撞与人起冲突便是,若是逛累了,便回营帐里歇着,不用总想着伺候我。”

卢子白听到了卫樾说不要他跟着,所以也没敢和好脾气的自家公子多说,老老实实听了吩咐,没再跟随。

卫樾看着他一瘸一拐往回走,有些奇怪地问温催玉:“你府上竟这般窘迫吗,你只能带一个还没你这病秧子走路快、年纪还这么小的仆从出门?”

温催玉无奈:“陛下莫要小看子白,他虽年纪小,有点腿脚不便,但力气大,还擅长赶马车,臣每日出入宫城见您,都是他接送。这次到围场来,乘马车的官员都得用自家车夫,臣自然也是子白赶车送的,正好他也好奇秋猎是什么样,臣带他看个新鲜。他人小鬼大,性子是稳重的,不会冲撞了人。”

温催玉越说,卫樾的眉头蹙得越厉害。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顶算有点好奇温催玉为什么会用一个瘸腿还没眼色的小仆,但本身并不在意卢子白这个人。

不过一个仆从罢了,温催玉一是病秧子二是太傅,有人伺候有什么稀奇的,卫樾才没看进眼里。

可偏偏温催玉回他得这么仔细,听在卫樾耳朵里就如同袒护,让他很不舒服。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就说这么多,夸他护他还要带他看新鲜,你对朕都没有这般好。”卫樾不高兴道。

温催玉失笑:“陛下,臣爱护您这个学生,和维护家中小仆,不矛盾吧?”

卫樾还是不愉——怎么不矛盾了?

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点,多装一个人,分下去的心思就少一份……

温催玉是他的太傅,那个瘸腿的臭小子不过是温催玉的车夫,温催玉居然把他和那个臭小子相提并论?难道不该理所当然地以他为先吗!

卫樾黑了脸,说:“你堂堂帝师,身边用着这么丢人的仆从,也不怕旁人见了看轻你。”

“陛下……”温催玉无奈,正想就此也说说方才卫樾对宫人的态度。

但此时带着凉意的风迎面刮过,正好给温催玉呛了一下,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卫樾吃了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给温催玉拍拍背。

但他从前没做过这事儿,抬起手后一时僵住,“拍背”这种看似简单的动作,在这个瞬间似乎也变成了十分棘手的疑难杂症,卫樾担心自己一个拍不好,就把温催玉给折腾得更加虚弱了。

所以直到温催玉自己停下了咳嗽,卫樾的手都只是悬空放在温催玉的背后,没敢落下去。

他最后悻悻放下手,没什么底气地说:“……朕方才的话,哪里说得你不爱听了,你也直接同朕说就是,何必气成这样……”

不过既然没有气哭,只是咳嗽,那说明温催玉应该也不是很生气?卫樾庆幸地猜测。

听着卫樾因为误会而充满了心虚的语气,温催玉轻叹了声,心头又是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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