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嚖仿佛听见了灵魂之柱崩裂的声音。然而残余的理智告诉了她这番“告白”的真正目的。
两人间的距离再度隔远了些。
缓了会儿后,荣嚖直愣愣地望向她,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上次没说完的话?”
孟荑岚莞尔一笑。
“你说毛姆书中所具有的特点,刚才那段话能体现出来?”悸动的余波尚未平定,荣嚖的大脑很是僵化,甚至不能意识到刚才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痴傻。
孟荑岚偏着头凝视她。
阳光灿烂,天淡云清。光束倾洒而下,为墨发镀了层虚亮的边,使之流光熠熠,亮丽夺目。半晌后,她说:
“大概,有魅力的人总是存在着某些性格上的异样吧。刚才那段话是《面纱》中女主角凯蒂对她情人的告白,嗯……应该是‘怨怼’的控诉,这种定义更贴切一点。可以来代表改头换面之前,她对情人的整体态度。
“当她经历了各种磨难曲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并认为灵魂已得到净化解脱后,依旧经受不住情人的蛊惑,旧情得以复燃。毛姆似乎想就此告诉我们,人性中关乎‘欲’的部分似乎不可能被完全根除。它总是能够在人们最为自鸣得意的时刻给他们当头一击。”
“她已经尽力克制了,最终选择以逃离情人的方式战胜欲望。”荣嚖说。
“你用的是‘逃离’这个词……但假设他们还有机会再次重逢,凯蒂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受欲望驱使,再次与情人交好,然后又后悔,如此这般,反复循环。”
荣嚖干笑了声,回道:“对的,没错,这恐怕就是人们最劣根性的地方了。既是善的信徒,又是欲的使徒。可是,这种东西也要依据具体情况而定吧,有些人天生清心寡欲,趋于圣洁,欲望左右不了她。”
“不哦,精神层面的追求也算是一种欲,不过是‘善欲’,就像《刀锋》里的主角拉里,他舍弃世俗的一切,却曾一度沉醉于‘自我牺牲奉献’的欲望里——他想尽力挽救一个从小熟识的、从纯真到堕落的女孩,这种欲望,就像书上所言,比世间一切事物的诱惑更大、更蛊惑人心。即使那个女孩强烈地抗拒被拯救,但拉里仍然要继续自己的救赎行为。抛去所有道德观念不谈,对当事人来讲,这种标榜着‘自我牺牲’的做法差不多是酷刑吧。”
荣嚖能听到心脏加速鼓动的声音。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紧张。
她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个异常靓丽的人似乎极其热衷对一般人不愿多想的“人性禁区”进行探赜索隐。
她感觉她不是纯粹传统的中国人。
荣嚖忽然不大正经地说道:“你所说的特性不只有这个吧,男主惯有的‘Holy Mother’形象怎么不见你提?”
孟荑岚听后忍俊不禁。“确实,这种设定在他作品里挺普遍的。男主善良羞涩,充满良知,又有怪癖,而且都十分喜欢小孩。总之,像是在写他自己。”
荣嚖点点头:“确实是那些男主最‘圣母’的地方:喜欢小孩,这点跟《第七天》里的杨金彪有相同之处。无私温情的父爱,深而不沉,颠覆传统形象。”
说完,她倏地问:“你喜欢小孩么?”
孟荑岚眨了眨眼:“不知道。”
“动物呢?”
“不是无脊椎类的都还行。”
荣嚖皮道:“有机会带你到这里的花鸟市场逛逛。到卖鸟的摊位旁时,你一定会惊奇地发现有两大箩筐的面包虫等着你。”
“那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把你的手按进去。”孟荑岚柔声说。
荣嚖“噗哧”一声道:“好狠!”
其实花鸟市场半年前就已搬迁,原本的位置被菜市场占领。在菜市场看到虫子的机率应该也不低。荣嚖想。
“还有什么别的想聊的么?”
“暂时,就这么站着吧。”
荣嚖“嗯”了声后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孟荑岚背着手往荣嚖身旁悄然迈出一步,然后转过身以额抵住她的肩,双眼轻阖。
幽香又一次侵袭了她。
荣嚖闻嗅着这阵好闻的气味,有些沉醉了。
入鼻的是幽沉淡雅的木质香,兼含风霜高洁的晴冬空气里独有的清凛之气,此外,还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甘甜沁心的气息,像蜜,像花,更像柑橘。
“有股很好闻的气味……你用了香水的?”
“没有,是熏香。”
“你们家,”她顿了顿,“不会每件衣服都会专门让人去护理吧?”
“嗯。这是我妈规定的。”
“你呢,你怎么想?”
“这味道又不差,我没意见。”
荣嚖蹙了蹙眉:“其它的事呢?”
她喑默不语。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柔而茂的青丝轻轻颤动起来。
孟荑岚抬起头看了荣嚖一眼,无声地绕到她的另一侧。
“别想太多。”她这么说道。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在荣嚖心中鼓胀发酵。她有些丧气,因为对方那种不愿多说的疏淡语气。
之后她俩没再聊些什么,只是静默地眺望风景,直到午休铃响起。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卫生课。轮值的小组成员快速做好卫生后溜到操场上去玩耍了。教室里只剩林圳和荣嚖二人。
林圳又用希沃一体机放起不入学生主流的高端音乐来。荣嚖走到讲台上靠着讲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过了一会,她把话题引到换座位的事情上。
“这次我们组可能要换到前排的位置上去。你和党格辉坐,没问题吧?”
“容我拒绝。”他用天生浑厚的男低音客气地回复,还不忘堆起憨态可掬的笑容。
荣嚖倚着讲台问:“为嘛啊?前阵子不都在嚷着要跟他交朋友吗,怎么变卦得这么快?”
“那是我爸的原因。他看党格辉是体育生,成绩又不错,就挺欣赏他,还要我邀请他去家里玩。”
荣嚖一下子想起党格辉上次魔幻的月考成绩来:总分居然挤进了班级前十,于是笑道:“一个经常在英语课上睡觉、英语周测只能考五六十分的人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猛增四十多分?依照他的滑头性子怎么会让主课成绩难看,铁定使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巧计,还可能是占据了风水宝地,灵活借助了科技的力量。
“还有,上次月考成绩下来时,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表情——满脸都写着‘分数抄高了,要完蛋’,慌张又心虚,做什么都不安神,肯定想着岳锋找他喝茶的那会儿应该说些什么。但不晓得岳锋怎么想的,偏偏没找他问话,让他得了回逞。”
“除了英语,他其余的主课都可以啊。主科稳了,文综自然不用愁。”
“所以你这是在为他辩解喽?得,权当是你还算喜欢他、乐意跟他坐。”
“喂!”林圳装腔作势地悬起拳头,憨笑仍不减,“信不信揍你?”
“现在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限下移了,你这么寻衅滋事是要进局子的哎。”荣嚖懒然道。
林圳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劲,连忙改口:“我错了,嚖姐,我跟他坐还不行么?”
荣嚖立即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啊,”她悠悠地开口,“如果以小组利益的角度来讲,他那样作弊也算是做了贡献,毕竟小组座位靠前还是靠后是根据月考的进步名次来定的。”
“你这……”
“啊,行呐,别谈他了。”她转而问林圳,“孟荑岚想跟我坐一起,也没说什么理由,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这又没什么,只看你乐不乐意跟她坐咯。”
“你觉得孟荑岚人怎么样?”
林圳睃了荣嚖一眼:“看你俩有时会在一起聊天,你应该比我熟悉一点。你觉得她人怎么样呢?”
“嗯……这个嘛,”荣嚖反撑起身子坐在了讲台上,“蛮不错的,有气质,不做作。”
“我也这么觉得。”林圳应了一句,然后没了下文。
“有时候冷冰冰的,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是一下子就让人产生了隔阂感。”
“美成那种程度的人,她不高冷谁高冷?”他似乎不是在维护孟荑岚,而是在宽慰自己。
荣嚖笑出了声:“看样子你挺在意她嘛。”
“前段日子,自以为聊得还算投机,爷还以为要脱单了呢,可后来就全废了……”
她差点没笑岔气。收起嘲笑的表情后荣嚖毫不留情地补刀:“想象力还是一流水准的。”
“喂!又在那损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不是。是姐妹。”
“荣嚖,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林圳声音放沉,假惺惺地放出警告。
荣嚖不吃这套,踹了他大腿一脚,即兴道:“虎妞,最近有顺耳的新曲没有?给我整首听一听。”
“嘤,官爷怎么这么粗暴?”
粗嗓门拧出的阴阳怪气的声调让荣嚖感到惊恐。她忍着胃中翻涌着的强烈不适,说道:“谢谢,我快哕了。”
~· ~
老实说,换位子的那天荣嚖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将要同座的人是超级美人兼之学神,而自打她学念拼音时起到高一从没有接触过像孟荑岚这样的山海经级别的同桌。
干劲满满地收拾、搬运完自己的东西后,荣嚖又转来帮孟荑岚的忙。
她看到桌子上摞了一大堆书,便将其抱起来,并道:“我帮你托过去。”
忙于清理课桌的孟荑岚抬头向她表示感谢。但是迟了些,荣嚖已经从后门绕路跑到目的地那边去了。
班级实行的是小组制,可座位还是按照传统的“秧田式”来摆放。总共分四大组,每两小组占一竖条位子。
上个月荣嚖组内的老油条们没捅什么幺蛾子,成绩也在进步,所以他们有优先选择前排座位的机会。
经过大致商讨,小组内部位置很快明确下来:
紧临讲台的黄金地段给莫祁和付晴两个学霸小情侣坐;第二排坐的是全龄向女性之友普济扬以及被没收的手机多得能开二手店的张茜;第三排坐荣嚖和孟荑岚;组内的最后一排则归林圳和党格辉所有。
“跟你商量个事呗。”荣嚖将孟荑岚的最后一摞书放到靠走廊的桌上,“我坐里头你坐外头,成不?”
“好。”孟荑岚简洁回应后,将部分课本放入整理箱。
“呃……你不问一下什么理由?”
“不需要理由,我都可以。”
孟荑岚站起身,从容地脱下薄外套卷起袖口,拿出一张餐巾纸浸湿,接着仔细地擦起两张课桌桌面来。
荣嚖下意识地拿起被随手放到凳子上的衣服,抖了两下,将它折放在臂弯处。犹豫了半会,她特意清了两嗓子,说道:
“我想你作为娟娟数学课堂上的新宠,一定少不了被她召见上去板书答题的时候,我如果坐在外面,你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还有就是,她时不时会下凡来指点一番,转到我们这边时,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哦不,应该是如果她想专门告诉你什么高级的解题技巧,我堵在你们之间多妨碍她传道授业啊,我不想当知识传递途中的劫路鬼,所以甘愿坐在里侧自我沉浸。”
孟荑岚好笑地瞥了荣嚖一眼:“挺充分的,准了。”
荣嚖欢快地“呜呼”了一声,侧身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