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合理地踏进花街,扮作寻常兄妹还稍差点份量。云斐一路走一路绞尽脑汁,想让他们二人的角色更加丰满。
“不如这样,我们来自一个家道中落的修仙世家,你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兄长,我是不谙世事的清纯小白花妹妹。你为了维持骄奢淫逸的生活,将我哄骗至花街,打算把我卖个好价钱……”
暮沉侧着头,睨了云斐一眼。
“呃。”云斐的异想天开顿时被这一眼止住,很能看眼色地说:“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师兄仙人之姿,哪里像那些臭不要脸的二流子。”
“A大有编导系么?”
云斐摇摇头,大眼睛明晃晃地向上抬,讨好地望着暮沉。或许是因为从他在这世界睁开的第一眼开始,就半主动半被迫地依附着这个人,当向导当讲解当打手当……炉鼎。天下哪有让人白干活的道理?云斐一穷二白,所以潜意识中总是想哄着他,如果提供些情绪价值就能把大佬哄住,那何乐而不为呢。
久而久之,连云斐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和暮沉单独相处时的微妙变化。
就像现在,暮沉只是佯装不悦,云斐就上赶着去配合他。不仅一双眼忽闪忽闪,下嘴唇和捎带着的下巴都无意识地向内收紧了些,这就导致上嘴唇乃至鼻子的部位都被极其轻微地支撑了一下。说是皱着鼻子噘着嘴吧,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难免会带点撒娇的意味。
暮沉冷着脸看这张变得陌生的脸,良久,才从那盈着水光的眸和不加掩饰的神态和小表情中找到些熟悉的落脚点。
他面无表情地两指掐住云斐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去,“穿着这样,别乱撒娇,妹妹。”
都没小狗样了。啧。
暮沉心里说不出为什么,别扭极了。
“哦。”
云斐头低埋着挽上“哥哥”的胳膊,唇角勾起一个小弧度,笑得奸诈。
谁是谁的狗狗,还说不一定呢。
淮口镇不大,从扬帆酒家走没一会儿,就到了花街的范围。
虽名为花街,但实际泛指的是一片由数十座或大或小的院落组成的区域。里边住的也不只是花啊柳的,许多不干这行的人也跻身在花街内,讨口饭吃或躲避仇家。
云斐和暮沉在街巷中绕了许久,四处可见的均是青砖白瓦的寻常民居,哪有什么寻花问柳之地?
转进七拐八扭的小巷,就遇到一个卖清凉饮的小铺子,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忙活着。
云斐走上前去,搭话:“这位夫人,请问要去花街,该怎么走呢?”
那妇人转过身来,瞧清楚云斐的面容,眼中一亮,“花街?”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云斐一番,问道:“这位仙子,去花街有何要事?”
云斐摆出个苦恼的表情,捏着声音细声细气道:“我和兄长出门游历,冲着淮口镇热闹才来到此地,谁成想大白天连个好去处都没有,四处关门闭户的。”
“听闻花街是这镇里最好玩的地方,可找了许久,也没见着那传说中的十里红尘,琴瑟锦弦呢。”
妇人这才注意到云斐身后不远处缀着的一个男人。
因他侧着站,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判断出多半也是仙门中人。瞧这人穿着打扮和周身气度,的确不俗,倒是和眼前这貌美的小仙子很匹配。联系到这小仙子说的兄长,妇人心中暗自猜测,想来是哪个小宗门或世家的公子小姐,下山来玩耍吧。
她依附花街做生意,本不该多言,但瞧着这仙子一派天真稚嫩,看着还是个孩子呢……
这妇人思忖再三,实在不忍,便开口道:“镇子最近不太平,花街这种地方,仙子还是少去为妙。”
云斐还保持着纯真得浑身称不出二两心眼子的表情,闻言不由地僵住了。
呃。装过头了。
几步之外站着的人轻叹口气,转过身来。
因他侧站着一直被挡住,看不真切的祭酆古剑,随着暮沉走过来的动作,清晰地展现在这卖清凉饮的妇人眼前。
“你只需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去花街。”这清凉饮的铺子上方用雨布搭了个小棚子,暮沉微向下压的眉眼与那雨布的边沿齐平,没什么感情色彩地看着妇人,声音平淡地问路。
妇人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祭酆古剑,又快速地移开,再用余光扫了扫暮沉本人的面相。
……
她带着点怒意,看向云斐。
方才那娇声娇气的少女收起了刻意的伪装,尴尬地冲她笑了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妇人在花街头前卖清凉饮多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尤其是这个佩剑的男人,哪里是需要她多嘴去好心提醒的?
刚才真是让小崽子给涮了。
她带着点气将手里的木勺扔进饮料桶里,溅出几滴水来。
“那么敢问两位去花街是寻仇,还是找人?”
暮沉:“找人。”
云斐把这态度恶劣的家伙推到边上去,凑上去道歉:“对不起,骗了您我不是故意的,我和师兄……只是想低调些。”
他双手合十,诚恳道:“夫人,请您告诉我们吧。”
妇人面上的愠怒稍减几分,她也不愿再多管闲事,便又从桶中拾起木勺,走到铺子外边来。
“借过。”她侧身从云斐身旁走过,来到一堵毫不起眼的青砖墙前。
“十里花街,就在这幻境之中。”妇人举起手中的木勺,在青砖墙的某处敲了敲,“你们初来乍到,没人引路的确难寻到。进去之后若是惹了祸,可别说是我放你们入内的。”
她轻哼一声,破了幻境的关窍便利落地回到自己的清凉饮摊子内,仿佛从未见过这两个访客。
眼前的成片民居在虚空中晃了晃,实体的部分瞬间融化了,变得扁平、模糊。这过渡十分自然,就像原先摆在这的就是一块虚虚实实的画布,而不是层叠的民居。
暮沉掐着云斐的手腕,牵引着,又让他挎住自己的手臂。
就这样半拖半抱地,带着云斐垮进了那块“画布”。
掩盖在幻境之下的花街本貌,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二人眼前。
和环境之外萧条的淮口镇截然不同,花街之内,仿佛全然不受影响似的。两侧修得一座比一座精致花哨的小楼令人眼花缭乱,门头都默契地保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引着踏进花街的人视线直直地向最深处游去。
那里是一座小塔。
古朴的,沉稳的。
和这整条街的轻浮气氛格格不入。塔上唯一能和这条街勉强沾边的,就是塔尖上不知让谁系上了一只粉色的风筝。因离得远,风筝线看不清晰,云斐只见着那粉色的风筝拖着两根长长的,很不庄重的丝绸,借着微风可劲儿地绕着古塔飘啊,飘的。
“哟,这位姐妹,新来的?”
各自忙着寻欢作乐的人中,有个眼尖又闲着没事的,瞧见了刚从“画布”处走进来的两个人。
她点着脂粉的细长眼从云斐看到暮沉,又看到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眼神带着钩子似的,直愣愣地瞅着云斐:“没听说哪个楼来了个……这等耀眼的美人啊。”
云斐犹豫着沉默了。
他写好的兄妹剧本,刚一踏进花街,就被窜改成了不正当男女关系组合。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纠正,还是该将错就错了。
暮沉却放开云斐的手,向前了几步,走到细长眼的跟前,“我们来找人。”
细长眼愣了愣,扯出个媚笑来,“哟,到这儿来的十个有八个都是找人呢哥哥。”
她举起手中的扇子,装若无意地扇了扇,随着这动作,空气中一直隐隐飘荡着的轻浮香气似乎更浓了些。
云斐皱着鼻子,抬手捂了一下。
暮沉侧过身子,对细长眼的调情举动视若无睹,“那来找人的,都找到了么?”
“瞧您这说的,咱们花街啊,别的没有,就是各式各样的美人多得很。”细长眼轻笑一声,声音拐着弯儿地,懒洋洋地回答:“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找着,我敢打包票。”
“嘻嘻。”她的眼神似乎总不能聚焦在一个地方太久,又难耐地绕过暮沉,缠绕着到了云斐身上,“只不过,若是这位姐妹的话,想找人估计得去对面那一排呢……”
细长眼用沾满香粉的扇子捂住半张面庞,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云斐让她笑得感觉身上有点渗得慌,不过方才细长眼的话里似乎有话,云斐便跟着她的暗示往身后那一排小楼看去。
只见这些小楼乍一看和左边的没什么区别,就是站在楼前和二楼露台之上的——
云斐定睛看去,看清后吓得倒退几步撞到暮沉身上,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可都是男的啊。
高的矮的壮的瘦的,各种风格各种款式。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身上穿的衣物……
分明跟相尹找山鼠贩子定的那件今春时装差不了多少啊!
一水儿的黑的白的大胸脯在楼前楼后晃悠着,云斐眼前一晕,差点没厥过去。
相尹让那山鼠贩子骗惨了。
“哈哈哈。”细长眼见云斐这夸张的表现,还以为是害羞,她凑到二人眼前来,抽出张手绢从他们面上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来到花街,就是为了找乐子,二位何不放下顾虑,尽情与我们同乐。”
那手绢上沾着和她扇面上同样的香粉,云斐本能地闭住气,还是不慎吸入一点。一瞬间,从他心底里就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之意。
暮沉也不例外,细长眼从身后突然上前,他亦吸进了一些香粉。
云斐只觉肩头上扣住的手突然用力了许多,连身后之人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云斐错愕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暮沉眼底已经泛起一层浅淡的血色来。
“不许你看。”暮沉静静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蹦出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