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看。”
暮沉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云斐甚至能从他语气中嗅出危险的气息。他本能地战栗起来，连方才嗅了香粉后胸中升起的那点些微的烦躁都被压制下去了。
等等。
香粉？
云斐挣开暮沉的桎梏，探进随身携带的储物囊里翻找着。
他这反抗的动作似乎让暮沉的情绪更加焦躁不安，被甩开的手又更用力地钳了上来，暮沉把眼前不安分的人捉住，擒到自己眼前来。他弯下腰，额头抵着云斐的额头。
云斐额前的皮肤接触到暮沉比常人更热的体温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动作，暮沉在暗室中经常做，通常还是在他们没干什么好事的时候。云斐本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对方只是借他靠一靠，省点力罢了。但现在这状况……
“为什么要跑？”暮沉眼中阴沉沉的，离得近了，云斐这张全新的面孔就更加清晰，连脸颊上淡金色的绒毛都依稀能看见。
暮沉烦躁地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眉眼露在外面。
嗯。看起来顺眼多了。
“唔唔！”云斐一只手还在储物囊中翻找，腾出另一只手来拍暮沉的手背。
这人怎么又捂上嘴了！快松开！
暮沉不为所动。
细长眼也懵了，这是上演的哪一出？她只是想拉生意，没想惹是生非啊，于是她上前试探道：“要不，您进去喝杯茶水？”
赶紧把药效散散吧，别闹出乱子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细长眼后悔极了，往常来花街的客人嗅了香粉后最多是放肆些，怎么今天这位就跟要吃人似的？
云斐被捂急了，暮沉力气太大，他实在挣不开，病急乱投医地，豁出去在暮沉掌中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湿热的触感一下让暮沉闪电般缩回了手，他掌心朝内，虚握成一个拳头。
“你……”
“你什么你，张嘴！”云斐从储物囊中捻了些东西出来，迅速塞进暮沉嘴里，然后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扶着脑袋顶，“快嚼！”
云斐给暮沉喂的，正是昨日田庄那种茶老汉送的灵茶，暮沉齿间碾了几下，一股清淡的茶香和极具安抚性的灵气萦绕在口腔内。他泛红的双目渐渐平静下来，刚才那由香粉诱发的侵略性在灵茶的作用下消失无踪，紧紧钳着云斐肩膀的手也松开来。
云斐竖起眉毛，走到细长眼跟前，恶声恶气道：“你挥那扇子时我就发现了，没跟你计较，竟还敢再下药？！”
花街中一直萦绕着的香气和细长眼的香粉味如出一辙，只是一个淡些一个浓些。云斐本以为这只是花街为了生意兴隆用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助兴药，没成想竟差点让暮沉失控。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嗯？”他真的生气了，拳头在细长眼鼻尖前几寸的地方捏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药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吧，从哪儿来的？说！”
细长眼眉间流下一滴冷汗，她终于回过味来，自己惹错人了。
高个男人是个隐藏的变态，娇软美人也不是什么小甜甜！
她声音颤抖着：“冤枉啊，我不是想害两位仙长。”
“这香粉，大家都在用，只是助兴，让人欲望变强的。”她举起两只细瘦的手，拼命摇晃，“封道长说了，这药对人体无害的！”
云斐捕捉到关键信息，“封道长？”
细长眼迅速捂住嘴，自知自己说漏了，但木已成舟，再想狡辩也要看站在这儿的两位同不同意。
她只能招了，“封道长，就是给花街提供药品的，他就住在古塔旁的小屋里……”
细长眼声音越来越小，指完封道长的藏身处，便缩着脖子想偷偷溜走。
“去哪儿？”暮沉一把掐住她的后颈，将细长眼整个提溜起来。
“我话还没问完。”他吐出两口气，将方才那差点害他失态的药力尽数吐出，“你刚才说，在花街，想找什么样的人都有？”
“没错没错！”细长眼被擒着，双脚不住地扑腾，“您说您要什么人？我这就去给您找！”
暮沉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把细长眼拎到眼前，他嘴上衔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和善，“我倒想看看，这花街之中，究竟有几个人？”
他厉声如雷，砸下的瞬间祭酆应声而出，从花街头一剑斩到花街尾，浩然剑气震慑四方。祭酆仰天长鸣，带着鬼气的声波不过须臾间就将整个花街扫荡一圈。
“吱——”细长眼在暮沉的手里发出一声绝不属于人类的尖叫声。
她离得最近，在接触到祭酆剑气的瞬间，整个人身就萎缩起来，不过几秒，就变成了一只皮毛泛黄的狐狸。
狐狸被暮沉拎着后脖颈，连连蹬着腿挣扎着。
云斐惊讶道：“你怎么不是人啊！”
暮沉手上劲儿一松，把狐狸随手甩开，只听见狐狸吱哇乱叫着在地上弹了两下，连忙抓住机会肚皮贴地，四足翻飞着跑了。
暮沉回身望着整条在祭酆的剑压下微微颤着的花街，他冷笑一声：“岂止她不是人。”
鬼剑祭酆劈完那贯穿整条花街的一剑后，此刻正静悬在花街上空，以一种欲斩未斩的姿态傲然蔑视着整条街的……动物？云斐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除几个抱头鼠窜的客人以外，先前还站在小楼前或露台上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和那些露着胸脯的“男人”们，均被祭酆的剑气压制得动弹不得，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发着抖。其中有修为浅的，已然现了原形，慌乱地沿着墙角或跃上屋檐，只求逃到暮沉和祭酆看不见的地方去。
祭酆仍在肆意地释放着剑中封存的鬼气，这些来源于上古战场的凶戾阴狠的煞气根本不是寻常小妖能抵挡得住的。
只听见噗嗤，噗嗤几声，一会儿这个弹出一对毛耳朵，一会儿那个坚持不住露出了大尾巴。整条花街上竟没有一个生意“人”，全是化了人形的妖修！
“吱吱！”
“汪！嗷呜——”
“喵喵呜呜呜——”
“哞——”
一时间云斐险些误以为自己进入了什么动物园，正在观看一场百兽迁徙的场面。从花花绿绿的衣物中钻出来的不仅有毛茸茸的，走可爱路线的小动物，还有一些食草类的憨厚老实动物，甚至云斐还依稀看见几只中等体型的食肉猛兽慌不择路地踩断了好几根小楼露台上的栏杆……
“花街内竟藏着这么多妖修……”
云斐总算明白暮沉那句“花街之中究竟有几个人”是什么意思，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产生一些疑惑。
这些妖修是何时聚集在花街之中的呢？这几十座小楼中，少说也可以容纳几百人，可里面连一个人族修士都没有，要知道人族修士的总数量是远远大于妖修的，这从概率上来说就不合理。
除非是有人刻意做了筛选。
云斐想到传闻中花街的背后势力，他敛了神色，有些凝重地轻声问暮沉：“魔界？”
暮沉虽挥出祭酆全力一斩，让所有伪装的妖修都无所遁形，但当他们纷纷逃窜时，却没有再出手。他岿然不动地站在云斐身边，目光注视着花街尽头的古塔。
“等着。”暮沉的声音很平静，眼中的光芒却更加锐利，他催动祭酆，释放出更加凶猛的剑气。
霎时间，整条街的地面都开始微微抖动，仿佛一场中小型的地震。
“何方小子，敢在花街撒野！”
古塔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喝。这声音像一阵悠扬空灵的钟鸣，套着故作高深的外壳，却和话语中透露出的庸俗格格不入。
俗，太俗了。
多么典型的炮灰反派出场台词。
云斐也十分配合，仰天大笑三声，指着古塔那边嘲讽道：“封老妖道，还不速速现身受死？！”
“放肆！”那封道士果然属于低端型反派，很顺利地就被云斐激怒。只见一个穿着黑袍戴着兜头帽的身影从古塔后出现，花街之中分明被祭酆的剑气压制得只有和祭酆同频率的震响，而那封道士的黑色衣摆却凭空飞扬着。
就好像古塔后边藏着个鼓风机似的。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是哪位高人，一个筑基期，一个金丹期，也敢在本道爷面前大放厥词？”
“哼。今日我便将你们投进炉内，炼成两团渣滓，往这花街的砖石下一埋。”
“我要叫你们千人踩万人踏，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云斐扯扯暮沉的衣袖，看似耳语实则声音洪亮，生怕那封道士听不见似的，“师兄，这世间也有轮回转世一说么？”
“从未听说过。”
云斐纳闷道：“那这老头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若期盼转世投胎，咱们还修的哪门子仙？我怀疑这道士是脑子让丹炉的废气给熏傻了，师兄，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暮沉闻言低笑一声，附和道：“八成的事。”
封道士将二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黑袍下的身躯都气得发抖，他咬牙切齿道：“可恶，可恶！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女人，只配在血月下成为本道爷一步登天的垫脚石！”
“来！”封道士横空一抓，云斐骤然感觉到一双巨掌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
他被整个人拎起来时，生怕暮沉关心则乱出手阻拦，一只手拼命在身后摆着给暮沉打暗号。
听见了么，血月，一步登天！要在血月圆满之夜搞什么祭典的魔王就是他了！
暮沉慌张地大喊一声：“师妹！”
他唤回祭酆，飞身追去，可封道士这一手隔空擒拿术可谓是快如风急如火，暮沉不仅追不回自己的师妹，二人之间的距离还被越拉越远。
“呵呵，区区金丹就敢如此不自量力。”封道士满意地看着暮沉狼狈的模样，抬手又是一抓，云斐便觉得咽喉处的钳制更紧了，他呜咽着发出痛苦嘶哑的哀鸣。
“本道爷今日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何谓人外有人！”
砰！！
就在云斐距离封道士仅几步之遥时，花街尽头，古塔之后，猛然闯进个大家伙来。它满身威武的黑纹，巨掌从高空中狠狠拍下，青砖古塔在它的爪下简直不堪一击，顷刻间就化成了灰烬。
而古塔尖上那只粉色的风筝，也被碾进尘土里，再也飘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