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没看成好戏,封朴子气得把手上的茶碗用力扔出去,碎瓷片飞溅一地。
云斐暗暗松了一口气,指尖微动,把从袖口处冒出个头,正准备破坏封朴子用来捆住他们三人的绳索的火灵鼠按回去。
那中年男子跪伏在地上,就差尿出来了。
“道爷,您让我们挖土,炼药,干什么都成!我、我真不敢杀人啊……”
挖土,云斐尚且还能理解。如此大的一方地下洞窟,单凭封朴子一人,累死他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但是炼药……
封朴子作为药宗叛徒,炼药本是他的看家本领,为何不惜冒着走漏风声的风险,也要用药蛊胁迫这些不入流的散修来帮他?除非,他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炼制大量的药物。
云斐思索着,目光从洞窟中或站或跪的男修面上扫过。
突然,他发现站在边角上,不起眼的位置处,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极力压抑着愤慨的神色,垂在一侧的拳头都握得发白。
不仅如此,洞窟内的昏黄烛火下,云斐盯着他方阔的脸型,两道粗黑的眉有些连心,拧在一起显得自山根处就宽阔挺拔的鼻梁骨更添了几份质朴。
这样貌,真的很眼熟啊。若是再老个20岁,不就是……
脑中闪过一个前几日才见过的人脸,云斐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较为冒险的计划来。
“道爷,道爷饶命!”他大声喊起来,哪怕身躯被绳索束缚住,也不要命似的往前拱,拖得木心和春永均是一歪,莫名其妙看向他。
云斐声泪俱下,开始胡编,“我只是淮口镇丰源村一种茶户的女儿,天资愚钝,凭一张脸才混进了仙门,实在帮不上您什么大忙啊。”
果然,在他报出丰源村这个地点后,那远处的青年像被突然点醒一般,隐晦地朝云斐望了过来。
他果然是茶庄老汉口中那个自药宗进修回来的儿子。
“不若您放我出去,我认识许多天资更好的师姐,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比我修为高、资质强。”云斐吸吸鼻子,眼泪长长地流淌下来,他颤抖着嗓音东拉西扯,天马行空,像极了死到临头惊惧万分乃至开始胡言乱语的样子。
“我把他们骗来,无论您是炼丹还是别的什么,材料都得捡好的来呀。您看,我这样的,实在是不配。”他哽着音调,如泣如诉,最后一个字还打着颤,再搭配上掐准时机抬起来的朦胧泪眼,实在是我见犹怜。
左侧的木心咬紧牙关,低下头强行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右侧的春永则目瞪口呆,状若痴傻地眨了眨眼。云斐暗中捣了他一肘子,他猛地回过神,结结巴巴地打配合:“你、你怎么能这样贪生怕死。”
“是!你们出身世家,你们高贵典雅,你们以救苍生为己任,可这与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呜呜呜呜——”云斐干嚎几声,又撕心裂肺地转头大喊大叫,“我就说我不来我不来,你们非要来找死,这下好了吧!到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你满意了吧!”
封朴子本来正要发怒,被几人连哭带闹地突然这么一打断,更加不悦,“闭嘴!我管你这啊那的,到了我手中,就别指望着活着出去。”
他被吵得脑袋嗡嗡响,猛然想起不久前在花街中,云斐和那徒有其表的金丹期小子一唱一和,口齿伶俐的样子,不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么?
于是封朴子恨恨道:“你这狡猾的娘们儿,心里正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云斐微蹙着眉眼,示弱般地看向他,“怎么会呢,道长。”
看着眼前被捆住跪在地上的人这副求他垂怜的模样,封朴子心内的阴暗和破坏欲顿时被激发了。若不是留着还有用,他定要用尽所有凌虐的手段来,让这女人用这世间最凄惨的下场死去。
他冷哼一声。
“下贱的农户女,能踏进仙门,恐怕你不止长了副好皮囊,嘴上的功夫也不差吧。”阴阳怪气地说完,封朴子又颇有些自满,觉得自己这句调侃十分巧妙,妙得他不禁下流地笑了两声。
云斐:“……”
好猥琐,听得他拳头都硬了。
但他被捆着,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捂住耳朵或打烂封朴子的嘴巴,只能任由这些脏言脏语像厕所里的蛆虫似的,四处乱爬。
说吧,最好能多说些,说久些。今夜的舞台都留给你,不到天亮不打烊。
“哈哈,可惜你选错了人。”封朴子意犹未尽,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双层下巴,“那金丹期的臭小子,白生一张好面皮,实力着实堪忧。本道爷只微微一出手,他就半死不活了。你就算把他伺候得再好,这辈子也……”
突然,他回过了神,止住话语,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差点就被带偏了!抓了这三个娘们儿回来到现在,除了喝了半杯茶,竟然一件事也没做成。
封朴子转而用一种恼羞成怒的表情瞪着云斐,“拖延时间?你以为到了这,还能有人来救你?痴心妄想!”
他抬手一挥就是一道禁言术,云斐还欲与他大辩三百回合的嘴瞬间被强行合拢。
……唉,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把呱呱乱叫的女人堵上嘴后,地洞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封朴子阴毒的眼神看向先前那跪地求饶的中年男人,和他身后那三个哭成泪人的女子。
他已失去耐性,也不想看什么杀人表演了,索性从怀中取出几只毒镖,“打开虫罐,把这四个人的尸体扔进去。”
话音刚落,洞窟内的地面先是微微震动了一会儿,跟着,从洞窟的地底慢慢升起一个巨大的,足足有几人环抱那么粗的透明琉璃罐。
云斐口不能言,双目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那像现世工厂储罐似的容器里,竟密密麻麻塞满了鬼蜮虫!
容器下方,一朵巨大的灵火如莲花般绽开,一刻不停地向上输送着灵力。位于储罐最下面的鬼蜮虫,已经由通体漆黑被烤至透明,呈一团胶状物质,而侧面的一根细管则延伸出来,将鬼蜮虫炼出的黏腻浓黑的汁水引至边上的一个小一些的圆形储罐中。
虫罐上方的盖子被打开,上层的鬼蜮虫还鲜活得很,一见了空气都难耐地扭动起来,像在呼唤血肉的降临。
“师兄。”一直在旁观察的青年男人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不值得您出手,就让我来为师兄分忧。”
“你?”封朴子像听见什么新鲜话了,不敢相信地轻笑两声,“呵呵,陆儋,我从何时起,又担得起你这句师兄了?”
陆儋仍保持着上身前倾的姿势,语调却是不卑不亢,“是我愚钝,师兄想带我成就大业,我却不识好歹,该罚。要打要杀,都听师兄的。”
“但眼下正缺人手,待大事完成,我听凭师兄发落。”
封朴子审视地看着他,“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在这短短十几天内,就能想通,不再负隅顽抗了。”
陆儋抬头,双目无光但却隐隐又透出一丝坚定,“所以,我替师兄杀了他们。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今日我杀了人,别说药宗,仙界任何一个宗门都不会再接纳我。”
封朴子听出他言外之意,不屑地笑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愿随我一同投入西垂魔尊麾下,为他效力了?”
“我不认识什么魔尊,”陆儋道,“我眼前只有您,师兄。”
这句话正中封朴子下怀,想到那半死不活之人扭曲的面容,封朴子暗自冷笑一声。
魔尊?他虽拜入魔尊麾下,却备受防备,以至于从未近过魔尊的身。但是,好歹他也在药宗沉浸数年,根本不难看出那曾经搅弄风云不可一世的人,现如今只剩半条残魂,所谓东山再起,一统九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该落幕了。
待他血月之夜大阵一成,他便是这九州天下的共主!别说半条命的魔尊,就是曾经的仙界第一人隐泉再度现世,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蝼蚁。
封朴子收起毒镖,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待他成了天下共主,手下怎能没有几个得力的人?
“也好,那你就去吧。”他压低了声音,又警告陆儋,“别叫我失望。”
陆儋:“是。”
他转身向那三名反复在死亡边缘颤抖的无辜女子走去。
木心紧盯着他,藏在袖中的匕首再次滑出来,只要陆儋一动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取他狗命。
忽然,另一侧的手腕被人轻轻捏了下。
云斐偏过头,给木心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那三名女子已经哭叫得筋疲力竭,眼看着陆儋索命鬼似的,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她们只能绝望地等待。
“抱歉,到了下面请尽管向阎王告我的状吧。”陆儋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们,蹲下身背对着所有人,手中一用劲,三名女子便像被扼紧了脖子般,连微弱的哭喊声也发不出来。
很快,她们就瘫软着倒下了。
“好,很好。”封朴子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他满意地点点头,“把她们扔进虫罐里去。”
陆儋却没有动弹,反而转身道:“师兄,我认为此举不妥。”
“鬼蜮虫喜好活物,这三人已是死尸,扔进去虽能让鬼蜮虫一时饱腹,却难免会影响炼出的虫汁药效。”
“炼药最忌讳原料中掺了杂质,您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封朴子先前只是怒急攻心,非要见了鲜血和残忍画面不可,被陆儋这一讲,才醒过神来。
“你说的不错。”
果然,手下有得力之人的好处这就立马体现出来了。他差点一时冲动,毁了一锅好虫。
封朴子冷静下来后,恢复了那副阴沉得看不出情绪的面孔,随意抬抬手,“那么,就把她们丢出去吧,别放在这儿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