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来开车很稳，经过红绿灯时，提前五秒就踩下了刹车，严格遵守交通法律法规，裴月还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但也觉得前所未有的，慢。
看了下手表，裴月还转头看他，抿了抿唇：“你觉不觉得车速稍微，有些慢？”
裴雁来看着前方车况，双手扶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回她：“不觉得。”
“那你能不能快一点？”裴月还要求道。
裴雁来偏头扫了她一眼，不在意道：“你不是导演吗？所有人都听你的，迟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是导演啊。”裴月还勉强提着精神，“可也要尊重别人的工作，守时是基本的原则。”
“哦。”裴雁来说，“那今天就把你的原则打破。
“……””
裴月还假笑：“我又不是你，当总裁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羡慕？”车子转弯，绕过一个大型商场，裴雁来说，“那把这个位子让给你，这样你也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才不要。”裴月还拒绝，“累都累死了，每天要看那么厚的一摞报表，计算各个项目的成本收益，一旦做的不好就要被更高一级的董事会问责，站在权力的巅峰，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背着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一不小心就落个粉身碎骨。”
“懂得还挺多。”裴雁来语气冷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别以为学艺术的就什么都不懂。”裴月还表情得意，“我也了解过一点的好吧。”
“嗯，你真棒。”
裴月还正得意，嘴角笑容忽然凝固，她身边开车的这位好像就是总裁。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裴月还表情严肃，走心安慰，“这么多年，您辛苦了，我会永远支持您，您一定能坐稳总裁这个位子。”
“谢谢。”裴雁来说，“承您吉言，暂时没有粉身碎骨。”
“……”
车内气氛僵硬，幸好汽车很快开到了电影学院，裴月还惊讶，看了眼时间，从朗月首府到这里开车不到十分钟。
“两个地方原来离得这么近！”
裴雁来没有回她，提醒道：“你不是赶时间。”
“哦哦。”裴月还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解开安全带。
刚解开安全带，范凯掐着时间打来电话，裴月还按下接听，推开车门，临下车前又回头对裴雁来说：“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自己回家，谢谢你送我过来。”
“裴月还，你到了没有，能不能别那么磨蹭。”范凯声音急躁，很不耐烦。
“到了，马上过来。”裴月还随意应了一声。
裴雁来坐在车里，看着她往前走。
裴月还右手举着电话，下车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绕过车头，跑向驾驶座。
范凯在电话那头说：“艺术中心804，你找得到路吗？要不要让人去接你？”
裴月还屈指敲了敲车窗玻璃，裴雁来将车窗降下，眼皮抬起，表情懒散，“还要干什么？”
裴月还倾身，左手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表情虔诚又温柔。
“你一定会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裴月还一进门就看见团队工作人员和几个女孩在聊天，范凯工作状态中既冷漠又不近人情，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会倒像换了个人，称不上温柔可亲，但也算善解人意，时不时爆出几个冷笑话，逗得几个女孩子哈哈大笑。
但这么多人里，有一个女孩子是例外，她和其他几人保持明显距离，嘴角挂着笑，但眼神疏离，脸上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对范凯的冷笑话完全无感，甚至还想要赶紧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留了下来。
徐露言听着身旁几人说话玩笑，心里掠过一抹烦躁，她本来是陪着舍友参加这场试镜，结果舍友落选，她倒进入了备选名单。原本想一走了之，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导演打电话时叫出口的一个名字，于是又打消了离开的心思。
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对方还没有来，她抬头无聊的看了眼周围，眼神却不期然和门口的人撞上。
徐露言眼神瞬间顿住，对方比她记忆里还要漂亮，气质优雅高贵，一看就是那种富人家里精心养出来的公主小姐，高坐云端，不知众生疾苦。
她转回头，眼皮垂下，睫毛却无意识抖动了几下。
范凯边和人聊边往外看，等裴月还的身影出现，立刻关了手机里的冷笑话大全，叫了声“裴导”。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工作室里的人也都跟着齐齐喊了声“月姐”。
裴月还默不作声的移开眼，看向众人，微笑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将前面五位女生一一扫过去，裴月还心里大概有了底。从包里拿出剧本，裴月还在其中一页某一行上做了标记，然后将剧本递给她们，“请大家演绎一下这两句台词。”
让人将摄影机打开，裴月还看着显示器里的脸。
几个女生依次读过去，裴月还表情未变，轮到徐露言的时候，她长睫微眨了一下。
徐露言简单扫了眼台词，然后直直看向镜头，开口，声音游离在情绪之外，眼神空洞。
“死，才不可怕。”
“死亡，就是永生。”
两句台词，将平静又绝望的状态演绎的淋漓尽致，和前面四人的表演大相径庭。在场众人都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裴月还收起手机，嘴角挂上一层浅淡笑意。
是满意的神色。
她看向范凯，没说话却意思明显，徐露言的形象以及表演和韩以以这个角色完美契合，这个角色非她莫属。
范凯点头，对徐露言说：“这个角色是你的了，我们接下来可以聊聊档期和片酬。”
另外四个女生表情明显失落，裴月还适时说道：“谢谢各位同学抽出时间参加试镜，我会让工作人员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如果今后再有合适的角色，我会再联系你们。”
等四位落选演员离开后，裴月还对助理小烟说：“按进度通知所有演员，下周开剧本围读大会。”
小烟说：“好的，月姐。”
裴月还脑子本来还有些晕，刚刚提起的精神霎时松懈下来，此刻又开始呈放空状态。接洽演员的事由范凯处理，至于怎么和学院老师领导商量放人，也都由范凯全权处理。
她不紧不慢的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然而刚把桌上资料放进包里，就听到前头传来尖锐的一声：“我拒绝。”
什么拒绝？裴月还看向声音来源处，徐露言也恰好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徐露言重申道：“我拒绝参演你的电影。”
裴月还有些懵，其他人也都愣在了当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演员结果又拒绝他们。
范凯蹙眉，声音沉了下来，问她：“那你为什么要过来试镜？”
徐露言说：“我陪舍友来的，没想着要拍戏。”
裴月还说：“可你刚才试镜的时候并没有拒绝。”言下之意，她大可以从一开始就离开这个房间，更不必读那两句台词。
徐露言看着她，开口，语气讥诮：“一开始没有拒绝，是想要看看导演怎么样？现在看到了，觉得不过如此，所以我拒绝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句话的尖锐和敌意明显是冲着裴月还来的，众人视线全都投向裴月还，他们疑惑一个小女孩对裴月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裴月还宿醉的神经还在缓冲期，根本无法高速运转，此刻只能凭直觉问她：“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很多。”徐露言扭过脸，“但我不想说。”
裴月还点了下头，将包包拉链关上，拉开，又关上，在几个拉关回合里终于找到了声音，“那好吧，只能这样了。”她看向范凯，“那这个角色就定夏薇吧。”
说完她就拎包走人，可徐露言一见她要走，又开始急了，声音也跟着高了几分。
“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裴月还回头，觉得好笑，“你对我不满意，之后合作起来也会很不顺利，及时止损总比拍摄中途退出要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那你就不能改一下？”徐露言眉梢扬起，语气怨愤，“你就不能改改，让别人喜欢你。”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不明白徐露言一个大一新生，怎么敢这么对导演说话。
裴月还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宿醉出现幻听，这么多年还从没人向她提过这种要求。
“抱歉，做不到，祝你学业顺利，以后能够遇到喜欢的导演，拍摄喜欢的片子。”
徐露言被她三两句话打了回来，心里又气又怨，眼眶有些泛红，嗫嚅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裴月还脑子凝滞到发胀，实在无心和一个小朋友在这里纠缠，耐着性子，轻笑道：“这不重要，你不是已经拒绝我了吗？我们既然不能合作，那么交换名字也没有必要。”
不重要？没有必要？
徐露言被这两句话气死，脸色很冷也很愤怒，拎起书包，一句话不说，摔门而出，和裴月还擦肩而过时还故意撞了她一下。
裴月还被她撞到墙上，肩膀被磕得生疼，小烟立刻跑过去，担心地扶住她，“月姐，你没事吧？”
裴月还揉了揉肩膀，摇头道：“没事 。”
“怎么还有这样的学生？”小烟生气，“电影学院怎么教学生的，这么没有教养。”说着，她就要追上去找徐露言理论。
裴月还拦住她，“算了，我没事。”
看了眼徐露言跑出去的背影，轻声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挺有个性的。”
徐露言从艺术中心大楼出来，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闷头往前冲，直到一排观赏树挡住了她的去路，才停下脚步。裴月还说的话在她脑子里不间断的回响，越想越气，忍不住朝树上狠狠踢了一脚。
树没动一下，反而踢得她脚生疼。
在原地跺了两下脚，徐露言才停止了这种自我折磨。抬头看了眼周围，她才发现自己刚刚把路给走偏了，一不留神冲进校门口的花坛里了。
从花坛里出来，她决定去校外吃碗冰淇淋。
大份的，只有大份才能消解她的怒气。
然而刚一走出校门，她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豪车，恰好停在学校对面。
裴雁来正对封若华下达命令，“对，把韩林辛这个人调查清楚，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周一发送我的邮箱。”
车窗玻璃忽然被敲响，裴雁来偏头看去，说了声“就这样”，然后挂断电话。
裴雁来下了车，将车门关上，看向徐露言，皱眉，“你怎么在这？”
徐露言比他还困惑，“你今天不是过来找我吃饭的？”
“我找你，会给你打电话。”
“哦。”徐露言点头，又问，“那你过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裴雁来不想跟她说太多。
“……”
徐露言好奇，但想不出他除了过来找她一起吃饭，还能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说，徐露言也不敢问，于是换了话题，“那我们一起去吃冰淇淋吧，哥，旁边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口味很多，还特别冰，我想吃。”
“你要吃自己去吃。”裴雁来拒绝。
“为什么？”徐露言慢半拍，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憋着一股气，开始告状，“我刚才都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还说我这个人不重要，她看不起我……”
裴雁来低头将一条微信发送过去。
“你有事找封若华。”裴雁来没听她在说什么，以为和同学闹了矛盾，“你想让对方退学还是被开除，她都会帮你处理好。”
“不是同学。”徐露言说。
“老师？”裴雁来问，然后不在意的说道，“那也可以。”
“也不是老师。”
“都一样。”
他全程冷漠，做事只求结果，根本无所谓在徐露言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徐露言见他一脸无所谓，心里憋得气越来越大，眼珠转了转，恶向胆边生，低声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不想知道，也不重要。”裴雁来收起手机，抬头看她，直截了当，“别浪费我的时间。”
他没有兴趣去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徐露言：“……”
裴雁来说：“行了，去吃你的冰淇淋，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徐露言委屈问道。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是刚刚说过她不重要的声音。
裴月还从学校出来，还以为裴雁来已经走了，没想到他一直在原地等她。激动的叫了声他的名字，可刚走过去，就看到了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刚刚把她撞在墙上的人。
一张小桌一分为二，徐露言单独坐在一边，看着对面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人。
裴月还朝她笑了笑，徐露言眼神一僵，随即移开视线，不再看她，盯着桌上的饮品单。
“你想吃什么？”裴月还转身问身旁的人。
裴雁来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冷声说：“随便。”
裴月还说：“那我帮你选一份巧克力味道的。”说完，又看向对面的女孩，犹豫了下，开口，“阿……阿言，你吃什么？我帮你点。”
徐露言在饮品单上往下滑的手指顿住，抬头看她，说道：“不用了，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不重要，你又何必管我吃什么？”
裴雁来闻言，眉头微蹙。
裴月还眼神微愕，然后很快说道：“抱歉，阿言，很长时间没见了，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
徐露言低着头，冷声说：“谁在乎。”说完，起身拎着饮品单去前台找服务员，身下的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很大的声响。
看着她的背影，裴雁来眼神冷了下来，问裴月还：“你们怎么了？”
裴月还将刚才在艺术中心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省略徐露言的冒犯，重点强调了她没有记起徐露言的歉意。
“她长大了，和记忆里的小女孩很不一样，我没有认出来。”裴月还记得以前的徐露言瘦瘦小小，看人的眼神总是胆怯惶恐，可如今的少女却是冷傲不逊，看人的眼神总带着股说不明的嚣张轻视，好像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裴月还说：“她和以前的你很像。”
裴雁来看着她，不经意的问：“我以前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裴月还想了想，刚要开口，两只玻璃碗就落在了桌上。
徐露言将巧克力口味的推给裴雁来，“哥，吃冰淇淋。”
两只玻璃碗，一碗巧克力，另外一碗五颜六色，看起来是把所有口味都加了进去。徐露言把五颜六色的那碗端到自己面前，舀了满满一勺，大口塞进嘴里，全然不顾还有另外一个人没有冰淇淋。
她是在故意针对裴月还。
裴月还觉得好笑，但没有真的笑出来，害怕伤害她的自尊心。
“我去找服务员点单。”
小店铺，除了一个老板和一个服务员，再没有其他人服务顾客，要吃什么只能自己去点。
等裴月还离开，裴雁来看向对面的人，声音很冷，带着警告，“徐露言，注意你的态度。”
徐露言吃冰淇淋的动作停住，抬头，不敢置信，“哥，你骂我？”
“我没有骂你。”裴雁来表情未变，“只是提醒你，不准对她摆出这副态度。”
徐露言把勺子撂了，三分气愤七分委屈，最后混成了十成十的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是她先没想起我，还说我的名字不重要，不想让我参演她的电影，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别人站在她面前，跟她说句话都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既然知道，就别往她跟前凑，惹她不开心。”裴雁来淡声说。
徐露言：“……”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也讨厌她吗？”徐露言添了一把火，“她抢走了你的人生，非但没有从高处跌落，反而还出国读书，你不恨她吗？”
裴雁来闻言，眼神冷了下来，凌厉如刀，朝徐露言身上直直落下，声音不轻不重，但还是让徐露言打了个寒战。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没有资格去评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