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还端着冰淇淋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得吓人。
徐露言默默低头吃自己的冰淇淋,裴雁来一声不吭,表情漫不经心,拿勺子将冰淇淋球搅的四分五裂,黑色的巧克力沾满碗壁。
“你干嘛啊?”裴月还制止他的动作,“不想吃,也别弄得乱七八糟。”
裴雁来看了眼她拿过来的冰淇淋,问道:“你点了什么?”
“香草口味的。”裴月还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要试一下吗?”
她问完这句忽然觉得不对,意识到此刻还有徐露言在场,连忙想将勺子放下,可裴雁来已经抓着她的手腕,将她递过来的冰淇淋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冷漠点评,“难吃。”
裴月还看了眼徐露言,她还在闷头吃自己的冰淇淋,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明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裴月还仍旧感到莫名尴尬,找补道:“那下次我再请你和阿言吃更好吃的。”
徐露言抬头看她。
裴月还连忙笑着问:“可以吗?”
徐露言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又继续闷头吃冰淇淋。
她没说一句话,裴月还却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转头看裴雁来,以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裴雁来无视她的眼色,将难吃的香草口味拿了过来,然后把戳的乱七八糟的巧克力口味移了过去。
看着碗里已经融化了一半的黑色雪球,裴月还无奈,最后吃了一肚子的巧克力液体。
吃完冰淇淋,两人将徐露言送回宿舍,离开前,裴月还对她说:“阿言,如果你是对我有意见才放弃那个角色,那我劝你再考虑一下。这个角色很适合你,你的表演和我的剧本风格很契合,我很期待你的演绎。”
徐露言背着书包,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正要开口,就看到她身后裴雁来投过来的一眼,轻飘飘的,却让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了下头,然后快速跑上楼。
裴月还看着她跑走,回头看裴雁来,眨了眨眼,疑惑问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裴雁来转身往外走。
裴月还快走几步追上他,自然牵住他的手,裴雁来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甩开。
“她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明明一开始还很生气。”裴月还说。
“她的寝室号是543,你现在上楼,就能给她做个一对一访问。”裴雁来说。
裴月还闻言笑了下,走到中途又开始觉得累,身体疲惫的倚在了裴雁来的身上。
“你一直在照顾阿言……她们啊?”裴月还问。
“没有。”裴雁来否认,“所有的事情都由封若华处理。”
“可封特助也是听你的命令。”裴月还说。
裴雁来没有说话。
前方一群学生浩浩荡荡迎面走来,声音吵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摄影机,打光板,三脚架……是导演系的学生,刚刚结束了拍摄作业。
几人擦肩而过,裴月还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中远去,渐而消失。
“怎么?”裴雁来声音响起,语调冷淡,“这么快就想要重温旧梦了?”
裴月还回头,看了眼他,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出国,继续在这里读完大学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
裴月还想了想,笑道:“应该也和普通学生一样吧,继续读书或者找工作,跟在大导演身后学习,天南海北的各处跑。然后某一天,有了能力,自己能够独立执导拍摄,组建自己的工作室和团队,拍摄想拍的电影。”
“然后呢?”
“……什么然后?”裴月还不明所以。
他们走出了学校,裴雁来脚步停下,转身看她,眼里带着讽刺,嗤笑道:“然后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提分手?”
裴月还立时僵在原地。
裴雁来松开她的手,问道:“是大二,还是大三,或者大四?是想和我大吵一架借机分手,还是求助爸爸,控诉你受到的威胁,我对你的不公平?”
裴月还看着他,表情很软,明明没有哭,但却是说不出的可怜,让人不忍心再多责怪她一句。
裴雁来移开眼,不想看她,也在心底唾弃自己,为什么总要纠住过去的事情不放,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人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分之一,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过去。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鄙夷。
“算了。”见她不说话,裴雁来无所谓道,“和你开个玩笑,没意思。”
他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裴月还却忽然开口:“没有。”她说,“没有想要和你分手。”
学校大门口,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他们两人虽然站的偏僻,但因为出色又般配的外形,还是引来不少视线。
裴月还上前一步,裴雁来没有退。
“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裴月还解释,伸手去牵他,“那时候就算心里很压抑,很害怕,可也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
她那时候只是缺少一个独立的空间,想要逃离喘息,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他。也许她有一天会受不了和他大吵一架,可是他们也只是吵架,而不是分手。
裴雁来俯身,无声的审视她的表情,裴月还看向他,犹如上刑场的犯人,等着法官最后的审判。
“说谎。”裴雁来最后下了判断,通知了她的死刑。
“我没有。”裴月还着急否认。
裴雁来直起身,不疾不徐道:“人总是会刻意遗忘犯下的错,尤其是有过前科的人。”
裴月还怔怔的看着他。
“你和我提过分手,在我们的恋情被爸爸撞破时。”裴雁来微笑提醒,眼神寒凉。
经他提醒,裴月还恍然,立刻想起了那天两人的争执,也想起了那个在奶茶店里向他告白的女孩。
对方叫什么来着,岑蓝星对吧。
“我什么要和你提分手?”裴月还将所有的软弱瞬间收了起来,好似刚刚的温言软语全都不复存在。
变脸只在一瞬间。
她冷笑,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旧事重提,“你都让别人追你两年了,我凭什么不能提分手?”
裴雁来眉心蹙起,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态度。
“我什么时候让别人追我两年了?”
裴月还微笑,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全数奉还,“人总是会刻意遗忘犯下的错,尤其是有过前科的人。”
裴月还头也不回的走了,越想越气,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如果不是他当初咄咄逼人,对她又是威胁又是强迫,她至于心里难受,情绪积压,等到真相爆发,对他说出那些话吗?
而且,分手还是他提出来的!
分手是两个人的事,这么多年她又不是没有努力挽回过,可是他给过机会吗?
删掉手机号,微信号,所有联系方式的人是他。两人复合,不配合的人也是他。冷言冷语,吹胡子瞪眼发脾气的人还是他。
这么多年她只想着要回到他身边,可是他呢,也许早就不在乎了。
一个岑蓝星能追他两年,那分开的八年,对方还在继续追求他吗?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女孩向他献殷勤。
一个两年加一个八年,整整十年,他们才在一起几年,裴雁来又凭什么不会动心?
是她傻,信了他的话,以为人生这条路上,从头到尾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没有想过,一旦分开,两个人就走上了不同的路,不管前尘孽缘有多难解难分,都挡不住无限宽广的前程未来。
天大地大,人和人就是能够很轻易的走散,他们那点小羁绊又算得了什么。
唇角尝到一点咸涩,裴月还用手抹去,却有更多的眼泪落了下来。
S市的夜景汹涌磅礴,将她瘦弱的身影就此吞没。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裴雁来声音细听起来带了些无奈,“跑什么?”
裴月还不想听他说话,使劲挣脱开他的手,可是裴雁来钳制的很紧,怎么也甩不开。甩不开就放弃,裴月还不理会身旁的人,用足了力气拖着对方往前走,大有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
裴雁来按了按眉心,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明明错的是她,现在一脸受了委屈的也是她。
S市这两年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各个行业都飞速发展,夜市地摊经济也不例外。此时电影学院门口的各个小吃摊已然支开场子,摊贩老板叫卖声频起,周末加班的打工人点上一份小炒烧烤,在旁边的小桌上坐着就开吃,抚慰一番被工作和老板蹂躏肆虐的心。
大家吃的吃,炒的炒,个个都有事做,有话聊。
而这时,从小吃摊中穿梭而过衣着不菲的两人就多少显得格格不入。
“美女,吃烧烤吗?”有眼色的老板忙招呼了一声,有钱人说消费就消费,今晚说不定还能收获一笔意外之财。
“美女,吃点小龙虾?”
“和男朋友一起吃点土豆凉面?”
前两声裴月还都没有理会,最后一次,裴月还回头大喊了一声,“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声音震耳欲聋,难以掩藏的哭腔跟着泄露出来。
裴雁来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心下一紧,将她迅速拖离人群。
街道无人处,只有月光倾泻一地。
裴月还偏过脸,一脸决绝倔强,泪盈于睫,楚楚可怜。裴雁来为她擦掉眼泪,心底叹了口气,但说话的声音冷硬,“哭什么?”
“我想哭就哭。”裴月还说,“你管得着吗?”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发过脾气,此时裴雁来见她这样,觉得心疼的同时,又有一丝新奇。
“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你管得着吗?”
“……”
裴雁来捏了捏她的脸,“你除了这句还会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能不能好好说话?”
裴月还斜眼瞪他,“你现在想起来好好说话了,之前乱发脾气的时候怎么不好好说话?”
裴雁来看着她,挑眉,好整以暇,“裴月还,你现在是在跟我算帐?”
“哼,我可不敢。”裴月还笑,将他平时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我们之间有什么算账的情分?你想和谁算账就去算,反正跟我没关系。”
说完,她就要走,可还没转身就被裴雁来抓了回来。
裴雁来将她困在墙壁和双臂之间,语气有些冷,“裴月还,你能不能讲点理,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我欺负人?”裴月还被他冤枉,冲他嚷道,“裴雁来,你少在这颠倒黑白,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时候,又是欺负谁了?”
“就是现在,你在欺负我。”裴雁来声音斩钉截铁。
呵,裴月还听到他的话,冷冷吐出一口气,继而心底浮现无休止的酸涩。
“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她开口,声音哽咽。
“要真是什么事都由我说了算,当初就不会让你走。”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根本就不会分开,他不会让她有一丝逃离的可能。他一直以为她和他怀着同样的心情,可结果呢,到头来,不过都是他自作多情。
“可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裴月还神情困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就不能原谅我,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吗?”
她说的天真轻巧,好似当年那场决裂全没发生过,疼痛消失,鲜血散尽,希求再和面前的人将八年断裂的时光完美复原。
裴雁来闭了下眼,将心底的那抹涩然全数压下,等再睁开眼,又是全然的冷静。
“裴月还,你太自私了,你不能这样要求我。”他一字一句,将她对他下的狠手全部都说了出来。“我受到的伤害是真,你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我继续全心全意的喜欢你爱你。你这样,就是在欺负我。”
“你不能让我还没有完全复原前,就让我一个人去承担两个人的未来,我做不到。”
他的表情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漠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但裴月还的心口处却升起丝丝缕缕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没有想要你一个人承担。”裴月还眼睛又开始红了,咬着牙,说得断断续续,“我回来……是想要找回你,我想要和你一起面对,我不会让你独自承担两个人的未来。”
裴雁来帮她擦掉眼泪,坦诚说:“我没法再相信你了。”
裴月还怔怔地看着他,心底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
“我曾经说过,你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裴雁来摸她的脸,“看到你,我才不会觉得我的人生荒唐到惨烈。我受过的伤,流过的血,挨的痛,全都分毫不差的换算成了同等重量的幸福,流向了你。你过得快乐,我就觉得那些刀子和拳头都是有意义的,你再笑一笑,我心底那点病态的阴暗也会跟着亮一亮。”
裴月还眼泪越流越多,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
“喜欢上你,本来就是一件不用思考的事,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你的温柔善良和包容,可以让我原谅所有不堪,不再去恨这个世界。可是,”裴雁来笑了笑,自嘲道,“可是你怀着牺牲献祭的心情来做这些事,我接受不了。我的爱,对你来说,竟然成了甩脱不了的负担。裴月还,你说,这样的你怎么叫我接受?”
“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从很早开始,就打算背弃了我。”
“对不起。”裴月还哭泣着向他道歉,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也把他推开了。
裴雁来曲指给她擦掉眼泪,哄着她,“别哭了,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你哭了。裴月还不应该流眼泪,笑起来的裴月还,才最好看。”
裴月还的眼泪被他擦干,又很快变得湿漉漉。裴雁来将她一把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许久,裴月还抽噎着问道:“那你还爱我吗?”
“爱。”裴雁来没有犹豫,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裴月还眼泪又溢了出来,染湿他的衣服。
“那你喜欢过其他人吗?”
“没有。”
“和别人牵过手,接过吻……上过床吗?”
“……没有。”
“那准备什么时候原谅我?”裴月还继续问。
“……”
“为什么不说话?”裴月还说,“不想要我了吗?”
裴雁来摸摸她的脸,语气暗含威胁,“不要得寸进尺。”
就算没有原谅,也不耽误两个人晚上依然同床共枕。
裴月还靠在他的肩窝,伸手搂住他的腰,裴雁来平躺着,没有抱她,也没有推开。
“演员已经确定好了,过不久我就会离开S市,要去C市拍电影。”裴月还对他说。
“嗯。”裴雁来淡淡应了一声。
“也许中途会放假,但很有可能不会,我们至少要三个月不能见面了。”
“知道了。”
裴月还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杏眼圆睁,“你会想我吗?”
“不知道。”裴雁来也看她,“我每天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去想不相干的人和事。”
裴月还恼怒,在他肩膀上砸了一下,瞪着他,命令道:“工作再忙也必须想我,我不是不相干的人。”
裴雁来抓住她的手,问道:“要怎么想?”
裴月还想了想,倾身上前,贴上了他的唇,轻声说:“要这么想。”
“还有呢?”裴雁来问。
“嘴巴张开。”裴月还对他说。
裴雁来双唇微张,于是裴月还顺势伸出了舌头,两个人接了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一吻结束,裴月还快呼吸不过来,但还是压抑着嗓子,看着他急促道:“还要这么想。”
裴雁来躺在床上,除了双唇泛红外,再没受其他影响,脸上神情仍旧无波无澜。
“就这样?”他开口问道,眼底带了丝轻视。
其实还想要点再激烈的,可裴月还不敢说,只能硬着脖子,用力点头,倔强道:“就这样。”
话音刚落,裴雁来就翻了身,将她迅速压在身下,比刚才要炽烈百倍的吻落了下来,双唇,侧脸,脖子,胸前……裴月还承受不住,却没有逃,用力抱住了身上的人。
室内气氛灼热旖旎,裴月还拉开了他的上衣,两人在对方身上互相攻城掠地,情至浓时,一切昭然若揭,可又在最后一刻偃旗息鼓。
察觉到身上的人动作停下,裴月还睁开眼,迷蒙的看着他。
裴雁来喘着粗气,平日冷淡的脸也染上了一抹欲色。他从床头柜上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将脏了的纸巾扔掉,然后默不作声的为她穿上衣服。
看着他的动作,裴月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身体发冷。
裴雁来赤裸着胸膛,将她抱在怀里,裴月还不敢说话。
半晌,裴雁来吻了下她的额头,低声说:“没有东西,以后再说。”
裴月还想说没有也可以,但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不矜持,只能郁闷的“嗯”了一声,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后抱住了他。
他的胸膛温暖,肩膀宽阔。
一开始的裴雁来让她觉得危险,后来又给了她无可替代的安全感,可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危险的阶段。
然而,越危险,越迷人。
她无法否认,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被他吸引。
裴月还起身,在他眼睛上印下轻吻,“我爱你。”
裴雁来睁开眼,看了她许久,然后将她重新拉回怀里,紧紧抱住,声音压抑,“别招我。”
他现在不做什么,已经是用了极强的自制力。
如果怀里的人再动一下,他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裴月还清楚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这次再也不敢动,乖乖缩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