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甯趁着温廷晔出门的功夫,又摸进了暗门里,输入了司南告诉她的保险箱密码。
打开了。
穆甯的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她缓了缓心绪,看着这些文件,全是跟温廷晔有关的重要证据。一旦把这些交给警察,温廷晔,就会像莫炀一样,会被关进监狱,会被执行死刑。
她意识到,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跟温廷晔,也要结束了。
她蹲在那里,看着这些东西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还是拿着文件出了暗门,把证据藏在了挎包里。
可她刚出了房间门,就碰到了向她这边走来的阿鸿和几个小弟。
她攥紧了包,直到阿鸿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再次打开了她身后的房间门,抻手示意道:“甯嫂。晔哥让你进去。”
穆甯迷惑不已,她不相信温廷晔能这么早就发现她拿到了证据。她猜测,也许是因为其他事情,于是强装镇定,推脱道:“不了吧。阿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而且他刚出去没多久的,应该还有挺长时间才能回来,你让他晚点再找我吧。”
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那几个小弟堵住了路。
阿鸿面色如往常一样平静,又说道:“甯嫂。晔哥说了,他很快就回来。”
穆甯想了想,她或许还可以通过暗门另一侧出去,就进了房间。可没想到,阿鸿和那几个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让她不禁疑惑,难不成温廷晔知道他能打开暗门了?担心她从暗门另一侧逃走,所以派人监视着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知道的?他又不是鬼。
犹疑了一下,穆甯说道:“你们要不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阿鸿只道:“对不住了甯嫂,这是晔哥的命令,他让我们陪你等他回来。”
穆甯没再说什么,忐忑不安地端坐在床脚,紧紧攥着挎包,手心里捏出了一把冷汗。
不一会,温廷晔就走了进来。他的面色冷然,瞧了她一眼,就让阿鸿他们都退了下去。又把椅子拉到她对面,坐在那里,只定定地盯着她,却不发一言。
两人面面相觑着,气氛诡异极了。
穆甯不知道他怎么了,更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文件的事。终于按耐不住,先开了口:“温廷晔。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说,别像审犯人一样,行吗?还有,你不是刚出去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廷晔面色沉静异常,说道:“昨天还给我煮醒酒汤,今天就要亲自把我送进监狱?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么?喔,不对,你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利用我、算计我。就连昨天给我煮醒酒汤,让我去拿录音笔,也只是为了让我输入密码——”说着,满目苍凉地看了看腕表,自嘲一笑。
又似有所悟似的,摩挲了一下腕表,继续说道:“……好用这里面的解密系统,破解出来密码,是吗?”
穆甯心头一紧,颤抖了一下声音,勉强说道:“你……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温廷晔看着她沉默了半响,说道:“我在保险柜的锁芯里,设了一个机关,一旦有人打开,我手机上就会收到一个提醒。”
穆甯一怔,原来是这样。
怔神之际,温廷晔向她那倾了倾身,双手搭放在膝头,同她面目相对着,眼眶中隐隐有些湿润,却被他强压了下去,只留下难耐的红晕。
他突然轻声起来,说道:“把包打开。阿甯,我看看全不全,别落下了什么。”
穆甯蹙了蹙眉,对他的话不明所以,悻悻拿出了文件。
温廷晔翻着文件看了看,他从没觉得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像现在这么刺眼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放回她身边,只看着她,苦涩道。
“好呀。挺全的,一件没落。对付我的话,够一击致命了。不过,阿甯,你要去送给谁?连夜赶回国,去送给警察局,去送给李晋淮吗?也不打算跟我见最后一面了,是吗?”
穆甯眨了眨莫名发涩发酸的眼睛,哑然了两秒,说道:“……先去交给美国这边的警察,让他们代理抓捕你,到时候,再移交给国内警局。这是最稳妥、不会走漏风声,也是能将你最快逮捕归案的方式。”
“……”
温廷晔幽幽望着她,心痛地笑笑,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眼底透着悲凉,他想,心如死灰,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温廷晔贴近她的唇,亲吻了她几秒钟。而后,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说什么,只打出去了一个电话。
“司南。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后,温廷晔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的那副相框前,驻足许久。
穆甯垂着脑袋,她只感觉浑身乏累,不想再反抗了。反正,每一次都是失败,每一次都能被他截住。仿佛上天也有意帮他,却故意为难她似的。
两人气氛一直静默着,只有时而哄嚷的声音,从赌厅传来。
很快,司南就赶到了这里。
只瞧在穆甯的怔愣中,温廷晔把文件交给了司南,说道:“看在我当初给你哥留了一条命的份上,五天后交出去。给我几天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她。”
司南惊诧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说不准,也不重要。”温廷晔说着,就去打开了门。“趁我后悔前,快点走。”
司南恍惚了片刻,才应了声。他知道,既然他决定了,就不会再反悔。看了穆甯一眼,就拿着文件离开了。
温廷晔将房门关上。从这刻起,他跟穆甯之间,所有的利用和虚假也都随之结束了。
穆甯站起了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温廷晔……你为什么?”
温廷晔走到书架旁,看着那些便利贴,深思了一会,说道:“阿甯。刚才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穆甯不解。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温廷晔变成这样?
温廷晔笑笑,只道:“我突然想不起来一个兄弟的名字了。”
穆甯愣了愣,心里咯噔了一下。
温廷晔默了下,继续说着:“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把问华忘记,把赌场忘记,把那些兄弟叫什么名字都忘记。我的人生,我所经历过,拥有过的,所有的人和事,都会从我脑海里清空。就像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不知哪天醒来,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面对着书架,高大的身姿,却留给她一个寂寥悲怆的背影。他说道:“我最怕的,是把你也忘记。阿甯。如果我不爱你了,你会难过吗?如果我忘记你——”
话说了一半,便被一双温软的手臂环抱住了,他愣住了,低头看去,看着她手上的钻戒,他失神了一下。
他静静感受着她的拥抱。从前,向来是他去拥抱她,这还是他们认识一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来抱他。
穆甯将脸颊轻轻贴着他的后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流下两行不疾不徐,却又热又烫的眼泪。语气轻轻道:
“温廷晔。如果你忘记了,我会记得,有过那么一个男人,很爱很爱我。虽然他的爱很霸道,很狡诈,很讨人厌。”
温廷晔笑笑,抿唇不语。
这几日,温廷晔并没变得温柔绅士,好好做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专横如此。就连对她的言谈举止,也一如往常,不变一点。
这也才是温廷晔。
第五天,穆甯起了床,却发现温廷晔不在房间。
她想到今天是白轲那场国际比赛的日子,却也是莫炀枪决的一天。陡然一惊,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翻开手机上有关比赛的新闻,看到那个比赛场地,类似于大型体育馆,有许多层观众台。
意识到了什么,她慌忙打开柜子,发现那个装枪的黑箱子不见了。
心生惊惧,马上给司南打电话问道:“司南,你给温廷晔做的那把枪。他跟你说过,是做什么用的吗?有什么要求?”
司南说道:“除了基础的配套设备,他要一枪毙命,方便携带,以及,一个赛场中心至最外圈的射击距离。”
她仿佛知道了温廷晔要做什么。她以为温廷晔已经放下了白轲的事,却没想到他只是隐忍着,他在等这一天,在他入狱前,给他的人生画个自认为圆满的句号。
他还是要杀白轲,在莫炀死期的这一天。
她连忙给温廷晔打了电话,一直显示无人接听。又给白轲打了电话,却也是没人接听。
可现在快轮到白轲上场了。她急忙打了车,就往赛场赶去。白轲不能死,更不能因为她的事而死。她在心中祈求着。
此时,温廷晔坐在观众台最后一排的高台处,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中,没人注意到他。
他的面色冷然,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黑箱子,拿出了枪支零件,一件一件的组装起来,动作利落而干脆。
直到他装上倍镜,给枪上了膛。
白轲也已经上了演奏台。他身穿着一身白西装,坐在钢琴前,侧身对着观众,敲动起指下的黑白键,一段悠扬动听的音乐,就飘扬在整个场内。
温廷晔凝神听了一小会,看了看穆甯送他,并给他亲自戴上的手表。只觉时间差不多了。他端起了枪身,一只眼睛轻轻闭上,另一只眼睛盯着倍镜,将红点瞄准了白轲的头部。
“该落幕了。白轲。”温廷晔低喃一句,指尖缓缓扣下了扳机。
只听嘭的一声枪响,场内瞬间皆是惊声,就连驻足静听的飞鸟,都四散逃去,不见了踪影。
钢琴声戛然而止。人们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往演奏台的方向看去。
只瞧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冲上来一个女孩,她站在那个白衣男孩身前,替他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枪。她的胸口正汩汩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那是心脏的位置。
一秒、两秒……腕表的秒针一刻不停的流走着。
温廷晔面色僵凝在那,原本凌厉的眼睛,突然酸红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那的穆甯,那个他曾在深夜、在清晨,细细看了无数次,又偷偷亲吻过无数遍的脸庞。嘶声地、竭力地喊出一声:
“阿甯!”
穆甯望着远远的、幸好她一眼就能看到的温廷晔。她庆幸着她帮白轲挡住了。这样,她就不会再欠别人一条命了。
只觉自己快没力气了,腿脚开始瘫软下来。也许这次,谁也救不了她了。早在十八年前,就该凋谢的生命,经看了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曲曲折折,终于还是要了结了,终于回到那个不该开启的起点。
落地的几秒钟,她想,如果十八年前她没有用易臻皓的心脏,现在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李铭已经光耀门楣,并跟方芳结婚了,会不会厂房的工人,正健健康康,跟他们的家人团聚着,会不会温廷晔不会是罪恶满盈,不会患上精神分裂,不会得失忆症,更不会忘记爱人。他会不会如他希望的一样,现在是一个行走在阳光下,坦坦荡荡的男人,身边也有一个他爱之深切的女孩。
虽然,世界上不再有她,虽然他们永远不可能再相遇。但能看着这般安好,就足够了。
她相信他能看到。所以,同他隔着漫长的距离,她微微张合着嘴唇,对他轻轻说了三个字。希望,能消解掉她跟他之间,所有的爱恨、纠缠和遗憾的三个字。
温廷晔苍白的唇颤抖着,沸沸扬扬的场内,只有他缄默不言,定神看着。泪水在眼底打着转,渐渐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她。
他看着她轻张微合的唇型,他再也不会知道,穆甯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他永远也不需要她偿还的“还给你”,还是他永远也等不到她亲口说的
“我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