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藏尸案的影响甚大，几乎有半个月的时间街头巷尾都是在讨论这件事的人，也包括了程玏所在的高中。

学生们一下课就兴致勃勃的聚在一起，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连是吃饭的时间也不放过。

程玏裴江脩苏西亭三人是事情的亲历者，并不敢说太多以免暴露，此时他们正坐在一起吃饭，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声音。

裴江脩本就心事重重，而那些同学讨论的话语一直不停地往他的耳朵里钻，他心烦意乱，筷子胡乱的在饭里戳着。

程玏和苏西亭聊着天，问到他的时候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叫了两声没反应，程玏索性直接夹走了他碗里的藕盒，这个时候裴江脩却有反应了。

“你干嘛？自己碗里没有吗？”裴江脩拦下程玏的筷子，将之夺了回来。

程玏也不是真要和他争，顺势放了筷子，“你想什么呢，喊你半天了都没反应。”

裴江脩闻言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将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

程玏最看不惯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伸腿踢了他一脚：“你到底说不说？”

看苏西亭也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在加之这几天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的很痛苦，他把心一横，压低了声音将那天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西亭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往后一倒捂住了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而程玏更夸张，弄出的动静甚至吓到了经过他们餐桌的同学。

“真的假的？你没看错？”他是见过小旭的，完全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裴江脩点头加肯定：“光天化日的，我怎么可能会看错。”

程玏原本不信，但是在裴江脩千真万确的眼神中，慢慢思绪回笼，心里忍不住发毛。

“暴力残忍的基因是会遗传的吗？”苏西亭喃喃自语。

很显然会。总会有传闻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小旭这样智力的人，这样的举动恐怕是他下意识的。

一时间三人陷入沉默，知道了最后最残忍的真相，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

最终还是程玏打破沉默，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地说：“凶手已经找到了。”

苏西亭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真相震耳欲聋，但是她也选择和程玏一样的做法：“或许对于那个枉死的女人来说，那个姓高的就是凶手。”

裴江脩回想自从她的尸体被发现，高父被抓入狱后，她确实没有再纠缠自己了，原本他只是无法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真相，现在与人分享后那种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来气的感觉顷刻间就消失了。

苏西亭说的对，小旭的妈妈，或许要的就是这样的真相。

三人达成共识后，默契的一起转移话题，一转就转到了长假刚过学校举行的期中考试上。

苏西亭一如既往的谦虚，而裴江脩表示之前被怨气缠身学习没抓紧，程玏当时就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很卑鄙，但确实感谢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了反超裴江脩的机会。

这样一想他觉得整个班级他就是分数最高的，一整天都飘飘然的。直到回家之后看到原本一直下班后直接做饭然后去跳广场舞的妈妈和去公园下棋的爸爸都坐在了客厅。

自从中考失利后妈妈看他一向都是严肃强硬的，但是往常和蔼的爸爸此时居然也收起了惯常的笑意，同样阴沉严肃的看着他。

而那种阴沉的面皮下，似乎还隐藏着巨大的怒气。

程玏心里忐忑不安，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事情发现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但凡是不回家都推到了去找骆驰身上，父母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那只可能是考试了。

估计是考砸了。

想到上高中之后妈妈对于自己成绩的高要求，程玏很自然的滑跪到程妈身边，可怜兮兮的请求原谅：“这次是没考好，但是下次我一定发愤图强努力学习考一个好成绩！”

然后用自己那酷似程妈的狭长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

程妈没有向往常一样听到他认错就直接动手撒气，反而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胳膊，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他。

程玏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这样不动声色却蕴含怒气的样子让他更为害怕，他不由得松开了抓住妈妈的手，开始用真正害怕恐惧的眼神向爸爸求助。

然而爸爸和妈妈一样，同样的失望透顶，同样的沉默无言。

于是他就这么跪着，直到膝盖都麻了，才听到头顶传来妈妈的声音：“你知道你这次期中考了多少吗？”

程玏摇头，他们班主任让学生单独去问。

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会超过裴江脩，所以没去问。

爸爸拿出手机将他与班主任之间的对话展示给程玏，程玏看到那个明显超出自己预期许多的数字，原本的忐忑不安一下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冲上脑门的狂喜。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原本就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彻底放飞，变成了手舞足蹈。

“小江比你还少一点，你这个成绩排到全年级的三十了。”

他激动的难以自持，像个猴子一样在客厅又叫又闹，根本没去想为什么自己考的这么好父母为什么还要生气了。

程妈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是又问了一句：“我听说你们这次实验班和普通班考的是一样的卷子？”

程玏差点忘了这一茬，一边点头一边附和：“是啊是啊！这次的卷子都是一样的。”

他继续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还没察觉身边父母的气场情绪的变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极为清脆悦耳，就连躲在卧室里的泠音都听到了。

等到她来到客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只看到程玏捂着脸呆立在客厅中间，他的面前是气极的程家父母。

一时间客厅的气氛降为了冰点。

程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他偏过脸，脑子里像浆糊一样混乱，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又将他的思绪强拉回来。

他满眼懵懂无辜的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不明白为什么取得了好成绩会是这样的后果。

程妈被压抑许久的怒气此刻终于就按捺不住了，她扬起手还要再打一次，却被程爸拦住，但这也并不减少她怒气的输出。

“你中考就是故意考差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明明可以超过小江，中考却故意那么差，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说啊！”程妈的质问与控诉震耳欲聋，砸在程玏的心头让他脑袋发蒙。

完了，被发现了。

他两眼发黑，眼前只剩下了暴怒的母亲与极力遏制怒气阻拦母亲的父亲，身体摇摇欲坠，那些尖利刺耳的声音让他丧失了一部分思考的能力，他机械地张开嘴，说出了那个程妈想听却又不想听的字。

“是。”

虽然心里早就有怀疑，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的时候，程妈还是不能接受。

这一个字比程爸任何安抚的手段都有用，程妈瞬间就安静下来，原本滔天的怒气荡然无存，她眼神愣然，似乎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完全凭着自己的本能开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程玏其实也后悔过，但是每次后悔的时候为了维护自己那一点不被父母重视的自尊心，又强行的将这些后悔压下去。

还没有等他回答，程妈自己先承受不住了，她的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流下来，说出来的话也是破碎的，摇摇欲坠的。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她克制不住情绪的宣泄大哭出声，哭声听得程玏心虚又心疼，他想上前去安慰却被身边的泠音阻止。

想要什么，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为了那个曾经被欺负不被理解的自己说出来吧。

“不为什么，就是为了报复你。”程玏抬眼倔强的看着他的妈妈，并不柔软的话像刀子一样吐出。

“为什么？”母亲的面容变得震惊，声音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了。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在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不相信我，在将跳舞作为问我唯一逃避霸凌的方式的时候，你为了所谓我不合群不和同学好好相处的理由给我停掉的时候，在你非但不安慰我鼓励我考试失利，反而是威胁我，斥责我的时候！”

几乎每个人上学的时候都会碰上一些小混混似的同学。这些人不仅不学习，还爱做出一些社会人的举动，比如和老师作对，欺负老实的同学，在校园里拉帮结派。

骆驰就曾经从事过这样的行业。

程玏很不幸的成为了被欺负的老实人，多次反抗之后只换来了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甚至他们都很聪明，不会在学校里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只会在校园外堵着他。

那时候的他不堪其扰，面对九年义务教育的特殊性，学校也拿这些学生没有办法。程玏只能通过离学校不远的舞蹈室来躲避霸凌。

但这最后的乐土也因为被霸凌导致的成绩下降而被母亲强硬的停掉了。

程玏不明白，他尝试着反抗，但换来的只是一句，考上了好的高中就可以和那些曾经霸凌他的人不在同一个圈子了。

在母亲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过考上一个好的高中换个环境来改变。

但程玏不这样想，他觉得为什么处于这样的环境下，他的首要任务不是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建立好自己的心理防御不被霸凌者伤害，而是学习。

当然母亲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她愿意付出一切，包括曾经给自己的孩子带来无限乐趣的东西。

站在他们各自的立场上，他们好像都没错。

“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程妈还是想不通，她表情变得困惑。

程玏抹了一把脸，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这样的理由还不够是吧。那好，我告诉你还因为什么。”

“还因为你自以为是，因为你蛮横不讲理，因为你觉得这是为我好却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因为你总觉得自己为了我做出了天大的牺牲但是却从来不在别人欺负我，或失败的时候鼓励我。你永远让我找自己的原因，可是我不知道被人欺负霸凌的我到底有什么错！”

程玏的情绪像是被压抑了很久的火山，一下子爆发的时候，程妈竟然愣住了。

“我……”她说不出话来。

“我是……”她苍白的反驳，却被程玏打断。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不可能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但是，你为我好，为什么不想一想我开不开心呢？”

“我很羡慕裴江脩，因为姑姑从来不会将我和他比。姑姑总是说玏玏真聪明，小江也聪明。姑姑不会因为他要中考就停掉他从小就学习的古箫。姑姑也不会在裴江脩被人欺负的时候让他找自己的原因。”

程妈彻底的怔住了，她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慈母，但绝对是一个好母亲，她可以为了儿子做任何事，但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在心里认为别的母亲好。

她没有说话，而是在程玏声泪俱下的控诉中慢慢的回想起自己刚做母亲的时候的日子。

那时候她很年轻，程玏的爸爸也是，两人都是第一次做父母，整天都手忙脚乱的。

但是那段鸡飞狗跳的日子确实很快乐。她看着程玏一点一点长大，长得那么可爱，那么聪明，她听着别人的夸奖都会与有荣焉。

这是我的儿子。

我养出来的儿子。

那个时候只是看着孩子的长大，都觉得骄傲。

后来慢慢的，她觉得儿子值得最好的东西，她不遗余力的培养他的各种兴趣爱好，虽然他最喜欢的只有舞蹈。

她慢慢的变成了只有看到成绩好才觉得儿子是真的好的妈妈了。她好像忘记了程玏童年的时候是多么粘人的一个孩子，什么事情都要和她说，在乡下老家抓住一只蟋蟀也会小心翼翼的带回来给她看。

但是现在他好像有了许多秘密，她却一无所知。

玏玏是从什么时候不和她分享了的呢，她想不起来了。

程妈脑子里胡思乱想了许多，她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怜爱疼惜的眼光看着程玏。

程玏很久没有说话，直到爸爸开口。

“玏玏，你难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