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浓雾逐渐稀薄散去,离信焉终于放下了拽着山矾泅的手。
这里是一篇荒芜的土地,既无人烟也无鸟兽寄居。
“怎么会把我们传送到这里来?莫非守晏的同伙就在映水城里?”
“不无可能。”山矾泅收回散出去的花叶,重新融回手心,“先进城吧。”
映水城在边境,入城需要查验身份,两人都随身带着腰牌,倒也能顺利通过。
只是有个人被卡在了城门外。
离信焉回头张望一眼,皱起了眉:“山矾家主,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墨发及肩,鬓边坠着一根小辫子的少年,和那刚死不久的墨家主长得别无二致。
除了年龄有些区别。
“墨司玉有子嗣?”山矾泅问。
“不知道。”
墨家一直神神秘秘,家主非必要不出门,族中还养着许多死侍,如果不是这次被灭门,都不知道墨家居然有几千人。
更无法知道墨家主有没有子嗣了。
“先带着吧,如果他真是墨司玉的儿子,守晏还回来杀他的。”
两人低声交流一番,向着那被拦在门口的少年走去。
少年眼眶已经晕出一片红:“我是墨家的二公子,墨家主是我的父亲,我为何不能进去!”
守卫:“墨家主今日午时入城,可没说他家公子还在城外。拿出身份证明,否则禁止入城!”
“你!”少年当即就要拔剑,被离信焉拦下。
“他,我们认识,放他进来吧。”
守卫打量离信焉手上的腰牌时,离信焉也在打量面前的少年。
前面的推测全部错了,眼前人应该就是少年时期的墨司玉。
墨家的人已经全部死了,怎么可能在今日午时入城。
他们现在就是在一个巨大且真实的幻境里。
离信焉和山矾泅对视一眼,守晏为什么要建造一个以墨司玉的记忆为基础的幻境对付他们?攻击敌人最薄弱的地方不是更狠更便捷吗?
“大人。”守卫把腰牌还给离信焉,放了墨司玉进城。
还没成为家主的墨司玉性格沉闷,走了二里路才出声:“谢谢你们,你们是谁?”
离信焉正要回答,山矾泅已经抢先开口:“我叫石凡,他叫离言,我们都在玄赋门当差,这次是奉命出来捉妖的。”
山矾泅直接给两人拆字改名了,现在是墨司玉年轻时,他俩还没出生,幸好有离信焉带着的玄赋门腰牌,可以冒充一下。
单纯的少年版墨司玉立刻就相信了:“我叫墨司玉,刚才多谢你们。你们来这也是要抓那只蛇妖吧?我今天刚刚见过。”
山矾泅和离信焉悄悄进行眼神交流,闻言立马点头:“是。”
寻常幻境,只需挣脱出迷茫的心境,识清幻境即可脱出。
但现在这种困在以他人记忆为主体的幻境里的情况,两人还没遇到过,一时间只能决定先跟着墨司玉,看看情况。
终于进入内城,街道上行走的人多了起来,大多数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一团,只有少数几个有略微细致些的五官。
“家主和少主他们都暂住在这里。”墨司玉领着二人到一处酒楼,“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起在此暂住。”
墨家和玄赋门关系尚可,偶尔会有一些合作,墨司玉会邀请他们并不奇怪。
但他们只想接触墨司玉一个人,若在幻境里因被识破身份打起来,后果难以预料。
“不用,我们已经做好安排。告辞。”
离信焉向墨司玉道别,又在他进入酒楼后和山矾泅一起到隔壁茶楼观察。
“怎么办,墨家守卫颇多,我们不好接近墨司玉。”离信焉靠在窗边,估测墨家守卫的力量分布。
山矾泅倒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你说,守晏会把阵眼放在墨司玉人生的哪里呢?”
“阵眼?”
“当然,找到阵眼不是更快。我们也不知道这幻境的尽头在哪,难道要在这里陪墨司玉过一生吗?”
“也是。守晏会不会把阵眼放在自己身上?也许等到他出场……”
“对,对!”
楼下,墨司玉突然出现了,他跟在一个妇人身后,腰上多了一块碧玉坠子。
“墨司玉。”离信焉赶紧招呼山矾泅来看。
虽然距离隔得远,但山矾泅操控花瓣,也能听清二人的对话。
“娘,为什么出来?我们要去哪吗?”
看来那位妇人是墨司玉的母亲。
“我们到街上逛逛吧,你还没来过。”妇人拍着他的背,要带着他走。
墨司玉却不动:“可是,那条蛇妖就在城内,我们这样出去不安全。”
“放心,不会有事的,那蛇妖不会伤人的。”
“可是……”墨司玉皱着眉没再说话,最后还是跟着妇人汇入人群。
离信焉拿上长剑:“跟着他,看能不能遇上守晏。”
守晏没有遇上,他们跟着墨司玉遇上了受伤的蛇妖知毓。
百米大蛇,受伤后只能化成十几米长的小蛇,躲在人家的后院里。
墨司玉的声音传来:“娘,是那个蛇妖,我们趁他受伤,把他抓回去!”
“别,小玉,不要抓他。”
“娘!他伤了城里那么多人,我们跟着父亲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抓他吗?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
“不是!伤人的不是他!别管了,先跟娘回去,好不好?”
“娘,你怎么回事?为什么阻止我抓妖?而且,你刚催着我出来,为什么又催着我回去?难道你真如父亲所说,偏帮妖族!”
“住口!”妇人大喝一声,手中丝线飞出,缠住墨司玉的手脚,“娘只是,只是希望你能,能不被他们影响,能辨清是非。”
妇人拖着被束缚的墨司玉走了。
躲在树上的离信焉和山矾泅看着院子里艰难扭动身体清洗伤口的知毓却觉奇怪,案卷里并没有记载大蛇知毓伤人。
墨司玉回了酒楼不再出现,倒是他的母亲又悄悄出了酒楼给知毓送来了伤药。
“想不到,憎恨妖族,偷偷囚禁妖族行私刑的墨司玉,竟有一位与妖为善的母亲。”
离信焉还在茶楼那盯梢,山矾泅一人跟着妇人。
知毓变作人形,像人一样道谢:“谢谢你,你是好人!这家院子的主人也是好人,他说城里来了大人物查妖怪,让我藏在这里。”
“你是妖,还是好好待着界碑里吧,有些人心很脏,手段也脏。你们虽然强大,但不一定斗得过他。”妇人拍着知毓的肩,催动力量替他疗伤。
她竟身负妖族血脉!但又似乎有些奇怪。
这点妖族血脉像是强加进去的……
山矾泅握紧拳头——墨家,隐藏得真好,从上一辈就开始的事,这么多年竟没一人发现。
想他山矾一族自诩在人间庇护妖多年,竟也没有发现那么多同胞遭人残害!
如果真是守晏杀了墨家满门,山矾泅不会惩罚他。
妖都会站在妖那边,更何况是他,他有愧于妖族同胞。
另一边,守在茶楼的离信焉突然看见墨司玉红着眼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剑从酒楼里出来。
守在门口的护卫伸手要拦,也被利索的一剑抹了脖子。
这股力量不对劲,少年时的墨司玉很弱。
离信焉当即向山矾泅留下的花瓣中灌注灵力:“山矾家主,情况有变!”
离信焉追着墨司玉,在半途和山矾泅相遇了。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墨司玉把酒楼里的墨家人全杀了,跑了出来。”
“全杀了?”山矾泅惊讶,“这不对,他成为墨家主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他都快三十岁了,现在太小了。”
“全都是一剑封喉,出招干净利落。”离信焉接着说。
这场幻境,不像是为他们两人搭建的,倒像是为墨司玉搭建的。
莫非,守晏真如浮婉所说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用守晏内丹复活的墨司玉?
“我倾向这个可能,浮婉说的话,我信。”
两人跟着墨司玉,追到了知毓藏着的那间院子。
墨司玉把剑一扔,插进地里,仰着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才是真相!这就是真相!上一次果然是你骗我的!是你骗我的!”
“我娘就是一个贱人!是她跟着妖怪跑了!是她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她抛弃我,让我一个人艰难的活在墨家!生不如死!如果她不跟着妖怪跑了,我怎么会活得这么辛苦!都怪她!都怪那些妖!”
墨司玉像疯子一样把自己束好的长发搓得蓬乱,拾起剑冲进院子里:“我要杀了你们!贱人和这个恶心的妖怪!”
这一剑,蓄了他全部的力,却向穿透一层水雾一般从妇人和知毓的身上穿了过去。
困在幻境中的人已经醒了,幻境难维,已成水中倒影。
墨司玉诧异转身,正对上赶来的山矾泅和离信焉。
“是你们!那我就先杀了你们!”
再一剑,从妇人和知毓的幻影上狠狠穿过。
无法造成伤害,也无法消减恨意。
“墨家主!”两人同时出声,似乎是在提醒对方。
此刻幻境已经崩塌,墨司玉已经戴上守晏的面容,但他们都知道,眼前人就是借寿宴内丹复生的墨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