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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今夜无事发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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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生进来的时候,归光意正坐在飘窗上看书。

墙纸上螺旋状星云缠绕着鸢尾花纹,窗外繁星被夜风吹得斜进窗棂,月光在耳后乌黑碎发间流淌成河。她怀里摊着本《雪国》,屈起的膝盖抵着窗外夜色,一条长腿伸在外侧悬空晃荡。

月色千钧,那人舒展地倚着身后平平无奇的一堵墙,却像倚着数万年前的自由海角和起伏山峦。

屋里灯开得不亮,《雪国》的书页簌簌作响,纸间漏出的光斑在她眼睫跳跃闪烁,映照出一双皑皑皎皎的云眉风眼,毫不费力就牵动世人心绪。

见顾莲生来,归光意合上书页正坐起来,“干嘛去了?我到处找不着你人,画板我刚找到了,不是那我带去出外景那块,其实一直就在画室里面放着——对了,我刚把换洗睡衣和洗漱用品什么的都给你整好了,就放在衣帽间的灰色篮子里,睡衣都是新洗烘干的,没人穿过,你什么时候想洗漱的话,浴室在过厅对面第三间,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洗衣篓里就行,我一会儿帮你拿到洗衣房里去洗完烘好再给你拿回——”

没等归光意说完,顾莲生便走到她面前,耐心耗尽地俯下身,伸手攀住了归光意的肩膀。

她把胳膊勾在那片平板般挺直的脊背上,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怎么了?”归光意眼神茫然片刻,不知所措地拍了拍顾莲生的后背,“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吗?你……没事吧?”

顾莲生微微摇头,保持着圈住归光意脖颈的姿势一动不动。

珍珠白针织开衫被顶光镀成蜜色,下午残留在衣领上的咖啡香气淡淡的,混合着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因为无聊而嚼过的留兰味口香糖气味。

归光意嗅着她颈项间的气味,却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归光意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顾莲生天生恩赐般地开了口,声音细细地闷在纯棉卫衣柔软的织料之中。

“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相较于听到顾莲生终于开口时如蒙大赦的心情,归光意肚子里一大堆的软和话堪堪卡在了喉咙口。她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哪,哪样做了。”

顾莲生松开手,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个可以正常对视和呼吸的空间。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显而易见的眼神从天花板扫到自己腿上,然后再次抬起眼看向归光意,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直白表情。

“巧合、巧合而已,这不是在街上刚好遇到你了吗,就算换成别人,像我这么有礼貌的人,我也是会一样邀请的啊。”归光意不想承认,所以已读乱回。

顾莲生眉心微皱,由于没有得到诚实的答案而略显不悦地看着归光意。

“在和我说第一句话之前,你看了我多久?”她问道。

“……大概,九百多年?”归光意张口结舌,冷汗直冒。

“?”顾莲生不理解地挑眉。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的《爱莲说》,北宋嘉祐八年,距今大概九百多年。”后者有些羞愧地错开视线,上翘的睫毛微微翕动,显得异常乖顺。

“……”

顾莲生气极反笑,“光意同学还敢再成熟一点吗?”

“那我确实比这场对话开始前要老多了。”

归光意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式情景喜剧里的循环舞台,又生硬又俗套又不合时宜的台词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按都按不住,像是打定主意要引人发笑。

顾莲生万分无语地盯着归光意看了几秒,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评论仍然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讽刺和嘲笑,使得后者无比心虚地试图移开目光。

片刻后,她再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所以你看见我家里人了。”

顾莲生主动低下了眼帘,长流苏似的睫毛几乎触到眼睑下方的皮肤。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既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也没有直视归光意的眼睛。

“那倒也没看见你‘全部’的家里人……”确实只有半个身子而已,没有头。

“抱歉,我单纯就是……”归光意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细枝末节会如此困扰顾莲生,说了上句没下句,期期艾艾地嗫嚅着。

归光意紧张又别扭的神情像一枚被利刃撬开的硬蚌,颤抖着吐出闪耀冷银色光泽的天然珍珠。对着这么一张脸,顾莲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生不起气来,但她同时也实在不想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于是她想了想,用手撑住归光意身后的墙面,俯身一点点凑近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直到鼻尖几乎相触方才堪堪停下。

顾莲生垂下眼睫,目光流转淌过那人的眉心、眼睑、脸颊和平直的唇线,居高临下地对上归光意那副受了惊吓却又强撑着容忍退让的眉眼:“就是什么?”

像一个倒栽葱从高高的山顶上滚落下来,归光意大脑空白了一瞬,手足无措地一缩脊背。

她拼命克制住想要向下去看那双嘴唇的冲动,双手撑住身下冰凉的大理石窗台面板,这才勉强稳住僵硬的肢体。

按常理说,自己和顾莲生是合作过罗茱的舞台搭档,对这种亲密距离早就应该脱敏到见怪不怪的程度,但归光意仍然对眼下的局面感到无措和不适,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叫嚣着想要临阵脱逃。

这并不正常,而她为此耿耿于怀。

温热的血液涌上归光意的脊背,她想,也许人在表演的时候才最自如;也许帕提亚人能在荒漠中寻找到安身之所,可她不能。天知道她对这些东西怀着怎样的思念和期许,而她每每羞惭于自己这种暗暗的渴望,祈祷着今夜无事发生,继续用空无喂养胃里的一巢蝴蝶。

像食草动物不断反刍,她咀嚼着那一点渴望的余味,而那余味无穷无尽。

万籁俱寂的夜晚,唯她心胸中的巨响震耳欲聋。

归光意顿了顿,在劫难逃地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睫:“我……”

恰在这时,维尔瓦第冬日协奏曲的第三乐章天音神乐般地骤然响起,顾莲生睫毛微颤了一下,总算是直起了身。

归光意趁机跳下了飘窗,扶着墙猛猛做了两个深呼吸,顺了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的胸口。

顾莲生走过去,从书桌上放着的挎包里翻找出那只铃声大作的手机。在看清来电显示的号码之后,她眼里神情不由黯了一瞬,把手机握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大雪漫天落下。

“怎么了?”察觉到顾莲生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归光意走到她身后,轻轻问道。

“没事。”顾莲生把舌头压在牙齿上,神情像退潮一样平静。

“话不说出来我是听不到的。”归光意撇撇嘴。

顾莲生笑了一下,摆出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做派,把独自响完整支铃声的手机抛回桌上:“我去洗澡了。”

浴室里远远地传来水声,归光意从地上捡起那本无意中掉落的《雪国》放回书架上,尝试着无视那首已经第六遍响起的f小调古典乐。

昏暗不明的灯光下,她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再一次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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