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了鬼,全身骨头都会僵硬。狼王死的时候应该是弯着腰的,他的脊柱间隙拉大,越尽山的剑一击即中,直接切入一半——若是个活人,这下早该倒地了。可惜狼王如今不是。他身体一滞,全身力量失去控制,他手如铸铁,紧紧抓住背脊上的剑,一声低吼,越尽山松开剑柄直接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接连三堵墙墙壁灰飞烟灭,狼王尝试着站直身子,却被脊柱上的剑限制,一用力直接将那柄凡剑寸寸震断。
越尽山胸腹剧痛,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震碎了内脏,一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狼王缓缓站直,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对手。
他不再说闲话,大手伸出,将越尽山掐到手上,狠狠收紧。
“啊!啊——咳咳咳!”越尽山奋力挣扎着,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只觉得打到了冰冷的石头上。喉咙间的空气越挣扎越少,大脑很快发晕。肺里像有碎刀子在割,即使如此胸口也忍不住一直起伏寻求空气。
手上摸到了什么硬物……石头……不!是他的神像!
越尽山抓起地上的神像,狠狠一击打在狼王的肘关节。
小神像亮着金光,狼王的手一下痛到无法用力,松开把越尽山摔到了地上。“这,这是什么?”
越尽山奋力呼吸,抬眼看他,冷笑:“你不是鬼吗?我自然有神请!”
狼王一下停住,然后摇头:“不不不,不可能,神没那么容易下界……这,这最多是一部分的神意!我不会听他的!”
越尽山本来并不抱太多希望,这下反而有点相信了。他缓缓站起来,咳嗽着握紧了神像的头,决心把这个“辟邪”的神像当尚方宝剑使,狐假虎威。
手上的神像越来越热,很快就烫得越尽山抓不住。
越尽山大惊失色:“哎哎哎?你干嘛呢?大敌当前别掉链子啊!”
他跟快从单手握着神像改成双手捧着,恭敬道:“天灵灵地灵灵——”真的很灵。越尽山还没念完,那尊神像骤然金光大放,照耀了整座城。
“出太阳了——”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
很快越尽山就顾不上这些了。
神像的金光是神力,神力不听他使唤直往他的经脉中冲,刚刚用尽灵力的经脉刺痛又干涩,一下被神力涌入只觉得剧痛,很快被神力洗涤一遍,然而还有源源不断的神力涌来。
越尽山想大叫说够了够了不用了快停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他的手犹如被什么东西裹挟着缓缓抬起,手上多余到无法吸收的神力缓缓凝结成一把剑。一把普通的,金色的,恐怖的剑。
剑凝成,越尽山觉得身体好受一些,又很快有更痛的神力涌进来。他的脸上汗珠如雨滚下,眼睛赤红。
狼王惊骇:“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明明,明明神不可随意下凡……谁在帮你!是你身边那个人?不可能!”
越尽山的剑一凝成,他身后的虚影已经无法多等,一剑挥下。如今的狼王就像刚开始的越尽山,被灵力威压按着,行动缓慢。他逃不开,那柄剑直落眉心,一点一点靠近。
场中光芒四射,分不清两个人谁更痛苦。那把剑犹如切豆腐,轻轻切入狼王的眉心——砰!狼王身体一下变得虚幻,眉心似乎有一道黑色光核,在剑锋压迫下缓缓破碎。
四周的屏障犹如这颗光核,裂缝爬上光洁如镜的屏障,无声无息间,缓缓变成碎片坠下。
万魂阵,破了。
越尽山心想,结束了。
然而阵法已破,神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神力依旧在摧残着他的经脉。越尽山想说话说不出来,神缓缓转身,环顾四周。民心激动,数不清的人陆陆续续从房中出来,是数不清的屏蔽。
围观的人劫后余生,热泪盈眶。此时唯一笑不出来的是越尽山。神怎么还不走?再不走他要死啦!
突然全身一轻,金色的光芒消失,放在窗台上的神像风一吹化作清灰。越尽山一下从半空中落下,却无力挣扎。他全身经脉寸断,一歪头就是大口鲜血。
“越公子!”
“越尽山!”
“越兄!尽山!”
七嘴八舌的喊叫,很多人朝他跑过来。贺景蕴不敢挪动他,环顾四周,大声喊:“郎中!快喊郎中!”
沉默的密室中,蛟龙靠坐在墙壁上。袋中取的那一段惊蛰木晃晃悠悠,挣扎着飞起来,围着蛟龙左右飞,像一只罗里吧嗦的蚊子。蛟龙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我没有触犯规则,对吧?大伤元气,但是我和他都活着。我知道,本来也不会死,但是他不是想救人吗?我帮帮我的人,怎么了?”
惊蛰木停住,像被定住。
蛟龙得寸进尺:“还有,这是我要给越小舟做身体的惊蛰木,你别老是附你的意志过来,不然我下次去你的却息山捣乱。”
惊蛰木毫不犹豫失去力量直接坠下。
蛟龙险之又险地抓住惊蛰木,塞进袋中。他闭目养神不知多久,才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郎中一个接一个把脉,然后缓缓摇头。
城里的百姓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第一批出城的人已经在城门处堵得水泄不通。阳光普照下来,城内的霜缓缓化开。
而越尽山,一直醒不过来。
郎中摇头:“静脉寸断,这位公子,危矣。”
另一位郎中也摇头:“若不是公子身体好,只怕已经死了。现在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醒了只怕也……”
贺景蕴眼眶通红,恳求道:“救他。他刚刚才救了我们所有人……救他!”
郎中也忍不住低头,才说:“先用人参吊着命吧,能不能醒过来,全靠他自己了。”
药石无医。
没人能预想到,越尽山一躺,就躺了五天。百年人参流水一样送入贺府,贺景蕴同几位郎中同吃同住,夜不敢寐。
第五天,蛟龙终于来了。
贺景蕴同几位郎中都疲惫至极,贺景蕴想问他这些天都去哪儿了,知不知道越尽山受了重伤,但最后只是推开房门:“越尽山在里面,你去找他吧。”
贺景蕴曾经与越尽山并肩立在城墙上,屏障之内连风都吹不进来,越尽山的发丝静静垂下来。那个时候十五天刚刚开始,大家还抱有希望,贺景蕴还有心思调侃他:“越兄,你同那位,林,林公子?要一直做夫妻呀?”
越尽山稀奇地看他一眼,问:“我看起来很像断袖?此间事了,我就打算和他分道扬镳了。”
贺景蕴好奇道:“但是你们看起来很,默契。你很信任他,越兄。我以为你已经屈服于强权了,毕竟你看起来打不过他。”
越尽山皱起眉头:“默契?我们看起来很默契吗?可能是因为之前做过夫妻吧。但是这也太荒谬了,他先骗我的,他难道还能把我绑回去?”
贺景蕴有点担忧:“难说。虽然我与这位林公子交往不多,但是他如此不择手段,只怕不会轻易放手。”
越尽山想说什么,还是说:“没事,你不用管。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我和他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贺景蕴抬眼看他,越尽山依旧忧心忡忡,但是真心实意地把他排出他们夫妻二人的矛盾之中。无论是出自什么担心的考量,越尽山没有打算向他求助、求解,或者任何交流的意思。
贺景蕴想,好吧,越兄总是这样,信奉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他不愿意他人介入,那么贺景蕴会当做天下太平。
越尽山。
而现在的越尽山。
他静静地躺在不通风的房间,厚重的帘帷垂下。他脸色平静苍白,犹如白玉。躺在枕头上,只是像睡过去了。
贺景蕴目送蛟龙走进去,一挥手把所有郎中带出去。越公子亲缘似乎太单薄,若能有个人陪着他,也很好。
蛟龙把门合上,缓缓上前,轻轻去握他的手。他抓着越尽山十分无力的手掌,轻轻贴近自己的脸:“相公,该醒了。和他们好好道别,咱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