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珩怀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次会怎样相见呢，她还没抽离出刚刚的悲痛，却又多了一丝期待。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忽听见几位文士窃语："沈将军非要在此地办诗会，莫不是借风雅之名震慑国内细作？"

兰枭城的春祭诗会向来设在朱雀桥畔，今年却破例移到了将军府演武场。十八盏青铜犀角灯悬在点将台四周，照得青石地砖上未洗净的血痕愈发刺目。

沈沐梵抱琴踏入宴席，随着苍梧有力地"铮"的一声，他跌入了沈沐梵的眼中。

只见他信手拨动徵弦，满座俱寂，须臾间，一杏色衣衫的女子按剑从屏风后转出，玄色蟒袍下摆还沾着校场新泥，抬眼的一瞬，对上了沈沐梵的帷帽下似有似无的眸光。

她是这一世苏珩怀的结发妻子林氏。

"此曲《折柳吟》，献与戍边英魂。"沈沐梵广袖拂过焦尾琴，十二道冰蚕弦无风自动。当第一个泛音荡开时，演武场四角的兵器架突然嗡鸣，阵亡将士的残甲碎片从地缝涌出，在半空拼成守护灵的形状。

台下听众万分惊愕，吵起一阵喧哗。

台上女子的剑穗随风摇曳，步步生莲，苏珩怀也看得清楚，在她手中的长剑里，晃见了千年前冥界婚书上残缺的誓词——

"以吾仙骨为聘，换君百世轮回"。

"好！"喝彩声惊破了她的幻象。

苏珩怀目光微滞，看着沈沐梵的结发妻子林氏含羞一拜，好似有紫尘的姿态，也似有自己的眉眼。而林氏石榴裙下因为苏珩怀的存在，添增了一条因果绳，映得腕间玉镯现出狰狞裂痕。

不过这些迹象凡人并不能看出。

"先生琴技通神，可否为妾身新谱的《踏莎行》伴奏？"林氏将曲谱递来时，簪尾的并蒂莲撩拨起了苏珩怀腕间的红绳。

鼓点骤响。林氏的绣鞋踏着未散尽的兵器亡魂起舞，沈沐梵的琴音却不知为何，渐渐染上冥界往生咒的调式。

当林氏旋身跃起时，突然起风，披帛触及苏珩怀的剑鞘，扯出三寸寒芒。电光石火间，沈沐梵的心脏迸得极为有力，似要挣脱出身体，反噬的力道震得喉间一阵腥甜。

这是初回人间与他相见的反噬罢了。

“其实我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但是你自己都不记得这些了。”

苏珩怀退入人群中，她尽力不想干扰太多沈沐梵在人间的生活，只远远望着便是极好。

"好！当真是琴剑和鸣！"满座轰然叫好。无人看见沈沐梵咽下的黑血正沿着因果绳倒流，更无人察觉林氏足尖点过的位置，夭梨树根正穿透三丈厚的地基，直抵冥界第七重的轮回木。

就这样，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才散，人间的诗会无非就是一些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沈沐梵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也蓦然离开了。

既已有发妻，那我便护他这一世安康吧，我想来这人间找答案，应该也是无可奈何吧。

沈沐梵低声想着，在回廊处撞到了独行的沈沐梵。

沈沐梵将军的玉佩应声碎裂——这一瞬间，苏珩怀看到玉佩内壁刻着的梵文咒印浮空而起，与她胸口的夭梨花胎记拼成了完整婚契。

她心里一阵颤抖，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鞠躬礼道："将军安好。"

沈沐梵只觉得她面熟，刚要问她些话，便起了一阵疾风，随即听到妻子的温柔呼喊。

"夫君！"林氏的呼声从月洞门外传来，在他回头的时候，苏珩怀用冥术隐去了自己，她不想再干扰他过多的因果。

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沾血的琴弦缠在沈沐梵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