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兰枭城最大的红绡阁来了位哑琴师。

苏珩怀将最后一根琴弦浸入雄黄酒时，铜镜里映出的已是男子形貌。他特意在喉结处画了道旧疤，却保留了眼尾夭梨花儿的纹路——这是轮回钟赐予冥术师的烙印，凡人望去只会当作寻常刺青。

"今夜刑部要查户部亏空案，妈妈让所有姑娘候着。"龟奴踹开厢房门的瞬间，苏珩怀迅速将续命绳缠上脖颈。血珠渗入假喉结时，他听见前院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沈沐梵的官靴踏碎满地胭脂香。当他掀开第三间雅阁的珠帘时，怀里的搜魂罗盘突然跳动，鎏金指针笔直刺向天字号厢房——那里本该是藏账本的密室，此刻却传出《猗兰操》的变调。

"将军止步。"

苏珩怀背对门扉调弦，新换的冰蚕丝在指尖勒出血痕，"此屋供奉着前朝亡妃灵位，冲撞了恐生梦魇。"

沈沐梵抽剑抵住他脖颈，剑头挑开了他束发缎带。青丝散落刹那，轻轻触及他腕间的佛珠。苏珩怀能清晰地看到，在那串开过光的紫檀木珠里，竟嵌着自己前世被天雷劈碎的半枚指骨。

“我的指骨碎片为何会在这里？”

苏珩怀皱眉不解，沈沐梵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只听他冷冰冰地开口道："本将查案，何惧鬼神。"

说罢便扳过他的肩膀，这一幕与八百年前扯开冥婚喜帕时如出一辙。

四目相对的瞬间，阁楼烛火齐齐变作幽绿色。他看着沈沐梵眼底浮现出只有他能看到的、未褪尽的情债。

沈沐梵那只本该出手相攻的拳头，拇指突然无意识摩挲起苏珩怀眼尾的花钿，愣神了许久，迟疑道："我们是否......"

话音未落，楼外突然传来惊呼。苏珩怀趁机旋身抚琴，七根弦绞住破窗而入的刺客。被勒断的脖颈喷出黑血，地面浮现出敌军的图腾——本该在三月前被他音刃剿灭的残党。

"将军小心身后！"

沈沐梵回剑格挡时，苏珩怀的广袖卷住他腰身。阴阳相触的刹那，将军府中熟睡的林氏，腕间玉镯突然迸裂，藏在其中的一缕冥妃残魂顺着因果线扑向红绡阁。

苏珩怀咬破舌尖画符。鲜血凝成的夭梨花吞没残魂，却也将他与沈沐梵的命格短暂相连。无数记忆碎片涌入：冥界往生境的红妆白骨，轮回木下泣血的婚书，还有当年琉樱为救自己散尽魂魄后，而后为给他聚魂，她又将自己的仙骨雕成九百九十九颗念珠……

"你是......"这些回忆沈沐梵看得真真切切，头痛欲裂，皱眉扶额，手里的剑哐当落地。

苏珩怀急施法封印掉沈沐梵的记忆，整座青楼突然陷入漆黑，忽而冥蝶从琴箱倾巢而出，裹着两人坠入幻境——那是他与沈沐梵第一世相遇的竹林，每片竹叶都刻着未能说出口的告白。

苏珩怀知道，这是和他相见必然会经历的痛苦，往世轮回的时候，只需挨过一次，便能与他如凡人一般相处，所以他将沈沐梵推出了幻境，熟悉地抚罢他眉间的青砂后，自己也抽离出幻境。

沈沐梵昏迷在地上，苏珩怀则静坐在他身旁，看着封印掉的记忆，有些心安，又有点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红绡阁外传来一阵更鼓声。

沈沐梵抬头看到逐渐消散的月光中，倒映出将军身着冥界婚服，这是他期盼已久的想见到的场景。

“终于又见到你了。”

苏珩怀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愫，原来即便换了身份，因果线依旧还能将他们相连。

“他们马上要来寻你了，刺客已被制服，这桩差事可以了了，我也该离开了。”

他推开雕花木窗，看见长街尽头浮动着六角灯笼的冷光。林氏的藕荷色裙裾扫过青石板，每步都踏碎几缕游魂。刑部差役的铁链声惊起檐角冥蝶，那些蓝翅金斑的精灵，此刻正拼成"速离"的篆文。

当林氏绣鞋踏上最后一级木阶时，苏珩怀的身影随着林氏对夫君的惊呼，化作冥蝶离去了。

离开前他看见沈沐梵的官袍被月光照得透明。将军后背浮现出千年前自己亲手刺的护心纹，此刻正与林氏掌心共鸣。